第228章 空谷幽兰（1）

或许是泪水模糊了视线，或许是满怀的悲愤不便去路，或许是自己头脑一空，再无力去想，漪澜抽抽噎噎的在颠簸不定的车中竟然睡去。

醒来时，她猛然一惊，竟不知身在何处？

眼前如临仙境，空气清新，直沁肺腑，青山隐隐，云雾缭绕在山间萦回，空谷青翠欲滴，间或鸟鸣清幽。时有泉水叮咚，山溪清澈流转。

“你醒了？”一个声音问。

漪澜一惊，竟然自己是倚在九爷怀铄肩头睡去。

她慌得敛衣而起，颇是窘迫尴尬，只那时依稀记起，昨夜是她一时气恼，便就此同他逃出了府里。至于如何来到这世外桃源般的山谷，她自己都不得所知。

漪澜轻轻捂捂冰凉的脸，在九爷怀铄身边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安稳。似乎在她每次落难时，他都会鬼使神差般出现在她左右，用瘦弱的身躯为她遮风挡雨。

漪澜曾以为他就是周府里的一个可怜人，却不知在他平静羸弱的身躯后积蓄了多少雷霆风暴，不为人知。

可是如今匆忙的逃出来，又能逃到哪里去？坐了片刻，漪澜心底愈发的冷了，两眼茫然，落寞的坐在那里心里空落落的。

九爷揪了一片硕大的无名树叶子卷做杯子状，从小溪中轻掬了清冽的溪水递给她说：“口渴了吧？润润口。”

漪澜捧过那绿叶围做的水杯，轻轻抿了一口，却依旧心神不宁。

他打量她，似猜出她的心思，长叹一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是呀，她何必如此瞻前顾后？

万事冥冥中自有天意，就像她不得而知家门突遭大劫落难，自己委身为妾，就像她不曾想到同朝廷名声赫赫的周大帅有这段离离合合的孽缘，有这场轰轰烈烈。那日后当去向何处，岂是她能盘算的？

过了片晌，怀铄起身掸掸衣襟笑了提议说：“走，我带你去观赏真正的空谷幽兰。”

空谷幽兰？漪澜凝神望着他，仿佛不曾听懂他的话。

他一笑，抵手给她，满眼鼓励地说：“来，随我去看看。千丈岩上千尺飞瀑，谷底幽兰满山。也是此地一奇景。”

漪澜将信将疑地望着他，渐渐的，才迟疑的将手递去给他。

他的手温温的，不然致深的坚实有力，读书人的手，却是骨骼棱峻。

怀铄牵着她的手，一路沿着山间小径在群山苍翠的深林里向下行，耳边是哗哗的水声，青翠的古木染绿她的衣襟。

便如此一路向下不知走了多久，前面半山处一座飞檐的小亭子跃然眼前。漪澜忽然记得古人所言的“翼然亭”，便提议去亭子喘息。

哗啦啦的水声更响，漪澜隔着浓荫遮蔽的树木四下看。

怀铄忽然拉起她的手指向一边说：“看，瀑布！”

漪澜猛然侧头，便见一道素练从高耸如云的山巅直泻而下，冲落去山下一口小潭，四下飞溅成一片茫茫水雾。

好壮观宏伟的景象，飞流直下三千尺，怕便是如此吧？

心中万千烦恼丝，只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下顿然飘散，难怪古代名士要游历名山大川，行遍大江南北，看长河落日，大漠孤烟，边关明月，果然“自然”二字妙不可言，人回天地间，忘忧解烦，心旷神怡，能使一颗烦躁的心清静淡泊许多。

那飞瀑跌宕直坠而下的山谷清幽飘雾，烟岚萦绕，更添几许神秘。漪澜迫不及待地要一临那神秘的仙境，新奇惊喜令她提着裙襟急奔下山下，同九爷相互搀扶着，终于奔到山底。

推开幽绿的灌木树叶，跻身寻着水声奔去谷底那飞泻而下的瀑布深潭时，漪澜眼前忽然一亮。

兰花！

满眼曲径通幽后的开阔，眼前是葳蕤一片的兰花，阳光投入的山谷，兰花遍野，舒展着丝绦般的碧叶，一朵朵兰花开得娇美。

不是桃红李艳，是那种不为人察觉的幽静之美，香气清远，花开孤傲，习习谷风，微风过处，其香蔼然。

心中的一阵惊喜，漪澜蹲身在兰草中捧着那一朵朵兰花沉醉其中。那种喜出望外，那种许久未曾有过的欣喜若狂，美景如斯，令她流连沉醉其中。

九爷怀铄就撩衣坐在飞流直下挂在山崖间的瀑布下那泓潭水旁，扯了一片绿叶为笛，吹奏出一曲《幽兰操》，那是一首古曲，此刻对了空谷青山飞瀑跌泉，更显天人合一，曲子融入大自然的天籁中，令人心旷神怡，宠辱偕忘，仿佛此刻，才是真正她期盼的自己。

周府的争斗、胜负、荣辱、欢爱……此刻在这仙山云水间，都如此不值一提。她如一名久居烟熏火燎的屋内时日久了的老妪，猛然置身事外得以贪婪的吸一口清新空气，忽觉得虚度此生。

伴着九爷的乐曲，脚踩山石边缘靠近小潭，因那飞瀑布跌宕而下激起烟雾濛濛，直袭人面。美景如斯，令她忘尘，此刻的欢喜惬意，令她恨不得闭目展翅如着盘旋在山顶的鸟儿一样飞翔远去。

渐渐的，漪澜闭目沉迷，就伸开手臂陶醉的立在潭边，忽然，觉得腰间被一有力的手臂拢住，道一声：“留心！”

漪澜那不盈一握的腰便被紧紧的束缚。心下一惊，骤然滑去水中，一脚踩了下去，身子一沉，却被那搂住她腰肢的后臂用力一提，将她提出了水面。

惊魂未定的她，一头冷汗，满眼愕然。

漪澜慌得要挣脱那束缚，九爷怀铄却紧紧地抱住她放去了旁边的青石上，说一声：“莫动！”折一枝树枝去勾掉入潭中的她的一只绣鞋。

她这才发现自己一只脚上不见了绣鞋，袜子上淅淅沥沥的滴水冰凉，想是失足踩落水中时滑落了鞋子，如今的样子颇是狼狈。

漪澜顿时面颊飞上红晕，羞涩垂头，见他探身用树枝在小潭中费力为她捞鞋，感叹一句：“想不到你也有如此忘形的模样。”

他回头看漪澜，无奈的笑，仿佛发现了她的小秘密。

心悸之余，漪澜不由忘情一笑。怕是入周府后，许久都淡忘了在家做女儿时那纯净清美如幽兰的笑容。

漪澜侧头再看他时，却见他凝神痴痴地望着她。漪澜微惊，忙去摸自己的面颊，羞怯侧头。

怀铄却喃喃道：“人面如花，果然如斯。”

或是她自入周府以来久违了原本的笑容，竟然如今一笑，令他动容。

九爷怀铄将从水中捞出的鞋子拧干递给漪澜。漪澜伸手去接时，却被他一把紧紧捂住了她的手在他掌心。

他懊恼地紧蹙眉头道：“悔不当初，一念之差，送你去他身边……”

漪澜愕然，避开他的眸光黯然道：“往事已矣，再提无益。”

怀铄一撩衣襟坐在她身边，侧头静静地打量她片刻，默默地抬起她那只湿漉漉的脚，为她亲手穿鞋。

漪澜慌地阻拦道：“不可！”伸手去夺那鞋子。

他放手，嗓音喑哑有些失落，黯然问：“是为佳丽之死，你还耿耿于怀？”

漪澜摇摇头凄然道，“便是没有佳丽，我们也不可能在一处的。”

漪澜怅然道，举头看那山谷中，头顶飘过一片浮云，变幻着模样。

“难道你真的爱上大哥？”他问，声音中略含骇然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