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风木含悲如之何

采薇狡黠一笑，拉着他转身离去。穿过前厅，经过一条长廊，沿途嬷嬷丫鬟见了采薇，纷纷纳福行礼，采薇不耐烦地摆手道：“去去去，别挡道。”转眼来到一面高墙之下。

高墙外面长着一棵粗壮槐树，枝繁叶茂，高大挺拔。树端高杈上有个大大的鸟窝，不时传出吱吱鸣声，显是有雏鸟在叫。

采薇笑道：“你去抓那只鸟来给我，好不好？”马纯良抬头望去，那墙足有两丈多高，而鸟窝还在墙顶一丈之上，几乎到了树巅。只见采薇拉着他手边摇边道：“纯良哥哥，你不会不答应我罢？”小嘴一撅，眼波流转。

马纯良胸中登时涌上一股豪气，“看我的罢。”挽起袖子，纵身一跃，双手堪堪趴上高墙，左脚一点，轻松站上墙顶。采薇在下面拍手叫好，“哇，纯良哥哥好棒。”马纯良心头一喜，沿着树干奋力向上攀去。越往上树枝越细，已经逐渐站立不住，最后实在没办法，只好折下一根长枝，伸长胳膊努力去够鸟窝，将将够着之际，墙外大道上走来一众人。

原来是一群侍卫护拥着一个官员向宫内走去。为首那官员神情傲慢，趾高气昂，正是当年守卫合肥却弃城而逃的杨有德！他仗着妹妹杨妃之势，逃回建康后只受了一点小小惩罚，之后继续在户部做官。前些日子因为侵占大量民田，遭到御史弹劾，他便怀恨在心，此时进宫去找妹妹就是要整治那个御史。

马纯良看见他，霎时之间想起合肥百姓惨遭屠戮，父亲力战殉国的情景，眼中顿时喷出火来，手握长枝，大喝一声，从树上一跃而下直奔杨有德而去。

杨有德见有人行刺，急忙躲到众侍卫身后，恶狠狠道：“将此人给我剁成肉泥！”侍卫纷纷拔刀迎战。马纯良举起长枝，冲上前去左刺右扫，顷刻间将众侍卫打翻在地。杨有德吓得急忙跪下求饶，马纯良一脚将他踢翻，怒道：“奸贼！这一枪，是为合肥百姓而刺！”以长枝代枪，直刺其心窝。杨有德当即毙命。

马纯良翻过墙来，告诉采薇他杀了一个奸臣，现在不得不逃出去。采薇压根儿就不关心什么杀了奸臣之类的事，只是上下打量着他，“你没受伤罢？你要逃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我本想先去父亲衣冠冢前祭拜他老人家，然后再作打算，可是我还不知道父亲衣冠冢在何处。唉，从此一逃，以后再难回来了。”马纯良长叹一声，眼中透出无限悲凉。

“你父亲是谁？”

“家父司马忠。”

“就是在合肥城殉国的郡王司马忠？”采薇眨着桃花眼，惊讶地问。

“是的，刚才所杀之人，就是家父镇守合肥时的顶头上司。”

采薇拍手道：“忠王衣冠冢是谢司徒在淝水之战后迁回建康的，我知道在哪里。”

“太好了，你带我去！”二人当即向城外跑去。半晌后，来到城东一片杏子林前。此处葬着许多坟墓，高高低低，密密麻麻。采薇朝一座石碑指道：“那就是忠王之冢。”

马纯良冲上前去，看见碑上刻着“晋故河间郡王司马忠墓”，顿时虎目含泪，跪倒在地道：“父亲，孩儿不孝，没能让你全尸而葬。那奸贼杨有德已被孩儿手刃，父亲可以安息了。”拜了又拜，心痛如绞。

采薇见他悲痛万分，上前劝道：“人死不能复生，你也不必太过伤心。其实说起来，我还得叫忠王一声叔父。”马纯良这才知道她是当朝贾太后侄女、武帝表妹，论起来自己还是她的表兄。

贾采薇劝了一阵后，他站起身将石碑拭了拭，说起以后的打算，他准备回去侍奉师父师伯，不想再与世人打交道。

就在此时，一队人马朝杏子林疾奔而来，霎时将马纯良和贾采薇团团包围起来。这些人穿着玄色布衣，手持子母鸳鸯钺。带队之人骑着高头大马，叫道：“奉旨捉拿钦犯司马纯良！”

“慢着！”贾采薇斥喝道，“你们凭什么随便抓人？”

带队之人一见公主，忙下马行了一礼，不慌不忙道：“司马纯良擅杀朝廷命官杨有德，卑职奉皇上圣旨，特来捉拿！”

“你们哪只眼睛看到他杀人了？”贾采薇胡搅蛮缠起来。

马纯良将她护在身后，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杨有德就是我杀的！作为守城主将，面对敌军来犯竟然闻风丧胆，弃城而逃，这样的人难道不该杀么？！”

带队之人斥道：“一派胡言！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他有没有罪，自有国法制裁，岂能由你擅杀人命？”

马纯良怒极反笑，“国法？自来弃城而逃者，皆是死罪！杨有德却能逍遥法外，何也？不就是仗着妹妹杨妃的势么。既然国法不彰，我自代之！”

带队之人无话可说，恼羞成怒喝道：“将此人拿下！”众人一拥而上。马纯良飞起一脚踢倒两人，加入战团左突右搏打翻了十几人。对方人数绵绵不断，且都使用奇门利器，马纯良赤手空拳战到最后逐渐开始攻少防多，显出下风之势。又战半晌，马纯良打倒三四十人，自己也已受了几处伤。一人趁机从背后偷袭过来，举刃朝他后心刺去，只听“铛”的一声，那人兵器被震飞，转头一看，一个儒雅秀士飞身而来！

“大师兄，来得正好！”马纯良见了来人，高兴叫道。两人并肩合力，瞬间干翻了五六十人。余人纷纷后退，形成对峙之势。

“我当是谁，原来是知音阁五友之首的薛大先生。”带队之人诡笑一声，“素闻知音阁五友武功高强，情同手足。你既已现身，怎么不见其他四位？”

薛宫轻蔑一笑，“以阁下的份量，还不足以让我们五友集齐。”

带队之人自知他所言不错，喝道：“即便你知音阁实力不俗，也不能管朝廷的事罢。薛大先生如果识相的话，就不要插手这件事，刚才就当是一场误会。”他怕有薛宫相助抓不到钦犯，回去无法交差，因此想拿言语把他稳住，只要他不插手此事，剩下的就好办了。

薛宫哈哈大笑，“误会？军机处连杀我知音阁两位客人，这也是误会？！”

带队之人一脸迷惑，“我们军机处每次行动都是奉命办差，最近并无任何与知音阁有关的命令，何以会杀你们的人？”

“扬州崇文馆张五哥和豫州七贤书院鲁大先生，接连被人暗杀。二人伤口皆是短兵器所伤，随后我在鲁大先生的案发现场发现了这个东西。”说着掏出一炳子母鸳鸯钺，扬手掷去。

带队之人慌忙接住一看，的确是自家兵器，眼珠一转，道：“这种兵器也不是只有我们才有，假如被奸徒拿去害人，再嫁祸给军机处，难道也都算到军机处的头上？”

薛宫昂首道：“如今证据确凿，任凭阁下巧舌如簧，也休想抵赖。”

带队之人不禁怒道：“便是我们做的，你又能怎样？！”

薛宫面色一沉，“犯知音阁者，神鬼莫救！”

“杀！”带队之人一声令下，众人再度冲上。

薛宫取出一支金色短笛，上前一番点、刺、挑、打、钻、划、砸，顷刻撂倒一大片人。剩下十数人被马纯良全部打倒。带队之人眼见情势不妙，早已纵马而逃。

贾采薇道：“如今闯下大祸，军机处大批人马转眼就会再次追来。”

薛宫道：“咱们回姑苏，到了知音阁就没事了。”

马纯良一咬牙，“我杀了朝廷命官，罪在不赦，躲到知音阁只会连累你们。他们要杀的人是我，与旁人无关，大师兄你还是先回姑苏罢。以后咱们还会再见面的。”转头朝贾采薇道：“你快回宫里去，我不能送你回去啦。”

贾采薇摇摇头，“我不回去，我要跟你去游历江湖。”

马纯良苦笑一声，“我不是去游山玩水，我是亡命天涯。你还要去么？”话未说完，只见贾采薇紧紧抱住他的胳膊，眼神坚定的道：“我跟你去。”

马纯良与薛宫抱拳道别，携手贾采薇大步而去。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果然有大批人马赶来杏子林。一看钦犯早已没了踪影，当即分头去追。

马纯良和贾采薇一路朝北逃去，路过一个小市集，采薇取下项上一串坠子，换了一匹马，二人骑马继续向北而行。半日后来到江边渡口，回头一看，远处烟尘滚滚，显是军机处的人即将追来。

二人跳上一艘小舟，采薇给了舟子一个银镯，舟子大喜，立即划着小舟向北岸驶去。军机处大队人马赶到渡口时，两人已经舟至江心，再也追不上了。

到了北岸，码头处就是集市。南来北往的客商都在此地集散，因此颇为繁华。马纯良找了家面馆，二人一边坐等上饭，一边商量下一步去哪。

此时长江以北战乱不休，燕国、魏国、西秦国和蜀国，四国之间互相攻伐，连年不断。这家面馆虽不甚大，里面却坐满了各地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