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08章 风动幡动心动

佛门有三千法门，圣堂只有三大源流，不管是道门儒门还是墨门，其中的修行法门加起来也不到佛门的五十分之一。

当然，法门多的不一定打的过法门少的，但是法门多的一定比法门少的善辩，这是佛门与圣堂两大流派不同修行体系所决定的。

佛门讲究辩才无碍，提倡通过辩难自省，不断完善自身心境，形成心得经典，以传后世，所以佛门的三千法门都是在一次次辩难之中不断完善形成的，其逻辑之严密冠绝古今。

圣堂传承则不同，一句道可道非常道便足以看出圣堂弟子是多么不善辩，简单点说就是圣堂之道连圣堂弟子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如何与他人辩难呢。

历史上曾有几次著名的佛道之争，武斗上双方各有输赢，但辩难时，圣堂连一次都没有赢过。

密宗佛会第二日便是辩难日，林孤觉得这辩难其实就是两个人找个由头吵一架，只是不可以口出秽言，不可以人身攻击，更不能把祖宗十八代捎上，只能互相讲道理，讲到你的对手都觉得你有道理你就赢了。

今日的千佛寺比昨日更加热闹，毕竟吵架看起来要比讲经热闹，也更有意思，这与佛门讲究的勇猛精进相合，当然这里指的是与人辩难。

佛会的第一场辩难，象征意义大于现实意义，牟尼上师依旧没有出面，依然是金刚部的十夜起头，他与南洲琉璃寺的一名老僧辩了一场，辩题很老气，为护生能否杀生。

两个老和尚慢条斯理的辩了一个时辰，最终十夜赢了，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林孤觉得有些强词夺理，但是这不妨碍辩难之日迎来了第一波高潮。

之后又有一些得道高僧下场辩难，那些没有资格或找不到合适对手的居士以及和尚则成了忠实观众，偶尔有他们觉得实力相当的对手找其辩难，他们全都欣然接受，只是没什么人围观，场面有些冷清，最终演变成拳打脚踢的流血事件也是有的，只是依然没什么人注意。

日轮从东方升起，朝西边行去，此时正好停在世尊像脑后的苍穹中，日辉在世尊的脑后散开，犹如佛光万丈。

世尊像的脚下坐着三个人，偶尔有经过的僧人看见，心中疑惑，却又不敢上前问话，因为三人似乎一直在入定。

不知是从谁的口中最先传出的消息，世尊像的脚下将进行一场三人辩难，而且参辩者中有摩诃兰若寺的南言大师，其他两人竟然不是佛门中人。

“难道是南言大师准备以一敌二？”

“两个佛门外人，竟然敢和南言大师辩难？”

“南言大师就算以一敌二赢了两个佛门外人也不算什么啊。”

“那两个人到底是什么人？“

“听说是圣堂弟子。”

“什么，圣堂弟子敢和佛门弟子辩难，这不是上茅房带夜明珠找屎么？”

消息传的很快，没一会儿功夫，整个千佛寺都知道鸣沙山顶正在举行一场别开生面的辩难。

多人辩难在历史上不是没有过，但一般都是一名得道高僧与低他们一级的几名弟子辩难，有说教的意味，但世尊像下的三人看起来却不像，因为他们分三方而坐，这说明这是一场公平的辩难，三人都视对方为劲敌。

世尊像下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林孤三人盘坐在三个石墩之上，默然不语，他们还未开始辩难，至于为何还未开始是因为苦作舟和南言都觉得观战的人还不够多。

“你们看，十夜大师也来了。”

“还有，这是莲花部的天龙大师。”

人群让开了一条道，两名红衣黄帽的老僧缓步而来，他们是千佛寺五部中的两位主事，地位仅次于牟尼上师，连他们都来观看三位小辈辩难，众人不由心惊。

随着十夜和天龙到来，许多佛门中举足轻重的人物都出现在了鸣沙山顶，他们有的人认识南言，有的人认识苦作舟，但却极少有人认识林孤。

或许是沉默了太长时间，苦作舟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们应该是最后一场了吧？”

“日轮都快晒到世尊的屁股了，除了我们还有谁有心思吵架？”林孤没好气道，他是真坐得有些烦了。

南言和尚出身佛门，这坐枯禅自然不在话下，淡淡道：“该来的人都来了，我们开始吧！”

三人点了点头，随后又是一阵沉默，因为他们还没想好辩什么。

连围观的人都已经等的有些不耐烦了，十夜和天龙依然面带微笑的看着三人，所以其他人也不敢造次，不然早就有人冲上去踢他们屁股了。

一阵风从敦州城的方向吹来，千佛寺外的五彩经幡轻轻摆动，幡上的铃铛叮咚作响，如流水般淌过众人的耳朵。

有一名老僧从人群中走出，他穿着普通的灰色僧衣，两条黄眉从眼角垂下，身材并不高大，但步子却很沉很稳很重。

十夜和天龙见到来人，心头微惊，上前见礼：“黄眉大师！”

黄眉老僧回礼道：“贫僧云游四方，途经此地听说有佛会，这紧赶慢赶总算是赶上这最后一场辩难了。”

来人算是林孤三人的老熟人了，摩诃兰若寺藏经宝塔的守塔老僧黄眉大师，林孤、苦作舟和南言都是他看着登藏经宝塔的，

圣典有言，关心则乱，苦作舟和南言此时便是因为太在意这场辩难，所以想不出辩题，林孤算是被挑战的一方，这出题的事情与他无关。

黄眉老僧见三个小友不知道辩什么，看了看山下随风而动的经幡，笑道：“你们三人都登过宝塔，不如让老僧托个大，给你们出个题如何？”

林孤三人看见了黄眉老僧，面色都是一霁，在藏经宝塔那段日子他们都受过黄眉老僧的恩惠，况且此时他们也是一筹莫展，不如让一个外人来出题，这样反而更公平，又哪里会不同意。

黄眉老僧见状顿了顿，道：“你们看，这山下风来幡动，是那风在动还是那幡在动呢？”

这便是辩题，苦作舟闻题微微一笑，林孤面无表情，南言啧了一声，脸上的表情倒是没什么变化。

在场观众听到这个题目，却是稳不住了，喧闹声在鸣沙山顶蔓延。

“这算什么辩题，如此儿戏！”

“闭嘴，辩难的规矩都忘了么，外人不得插嘴！”

喧闹声很快消失，毕竟是别人辩难，谁也不会自己跳出来说这题目不行，太小儿科了，况且这个出题人可是悬空古刹的高僧。

南言三人都转头望向了山下飘动的五色经幡，风依旧在吹，幡依旧在动，风吹幡动，眼见为实，这有什么好辩的呢？

现场沉默，包括林孤三人，观战的僧者居士都觉得奇怪，为何这题出了，这三人却不辩了。

有和尚问十夜老僧：“师尊，他们为何不说话？”

十夜老僧眉头微皱：“大道至简，风吹幡动，这是相，若你只看到相，那不辩也罢了。”

“那师尊可看出了什么？“

“还不曾，得接着看！”

小和尚闻言动容，竟然连十夜都一时参悟不透此题玄机，他看向一侧的黄眉老僧，眼中满是敬意。

“黄眉大师，此题高深，可否为贫僧解惑？”天龙大师就站在黄眉老僧身旁，忍不住问道。

黄眉大师闻言一笑，轻声道：“贫僧就是看见山下风吹幡动，随口胡诌的一个题目，天龙大师就莫往心里去了。”

黄眉大师的话没人信，但是林孤信，所以他没有去深思这个题目背后的玄机，但也没有说话，因为苦作舟和南言都没有说话。

从来没有一场辩难是这样没烟火气的，唇枪舌剑，没有，你来我往，没有，甚至连一个屁都没有，太安静了，这哪个辩难，这是比赛坐枯禅啊。

日轮从世尊像的屁股处一路向下行至脚踝，林孤三人还是没有说话。

“这太阳都快下山了，这怎么还没开始呢？”

“已经开始了，只是谁都不知道如何开口而已。”

林孤实在是不想坐枯禅了，他抬眼看了苦作舟和南言一眼，道：“咱们还辩么，到底是风在动还是幡在动你们倒是选一个啊？”

苦作舟看了他一眼，沉声道：“你选哪个？”

南言也望了过来。

林孤面色微沉，合着这俩人是在等自己选呢。

“你们让我选，那若是我选了，你们可就输了？”

“若是你选的答案能让我们心服口服，我们甘愿认输。”苦作舟道。

林孤无奈的看了二人一眼，道：“风吹幡动，它们自然都在动啊，难道你们看不见么？”

南言摇了摇头，道：”幡因风而动，只是我们的双眼看见了幡在动，所以才会认为幡在动。“

“所以你觉得是风在动，幡没有动。”林孤问道。

“不，幡随风动，幡不可能无风而动，幡动只是表象，实质上还是风在动。”苦作舟插话道。

这场辩难终于有了些动静，但是众人越听越觉得味道不对，因为南言和尚和苦作舟都是修行界的名人，他们本以为是苦作舟拉了个师兄弟和南言大师玩以多欺少，可从眼下的情况来看，似乎是苦作舟和南言二人联手在对付眼前这个不知名的年轻男子。

“苦先生是觉得风在动，幡未动？”林孤又将目光转向了苦作舟。

有许多人认同苦作舟的说法，无风幡不会动，所以自然是风在动。

“你也别卖关子了，有何高见？”苦作舟接话道。

林孤抿了抿嘴，缓声道：“是风在动！”

苦作舟闻言一喜，却听林孤又道。“也是幡在动！”

南言和尚面色一缓，却听出了不对来：“是风在动，也是幡在动，我不想说这是一句废话，但这的确是句废话！”

林孤没有理会二人的质疑，继续道：“风动也不动，幡不动也动，不是风动，不是幡动，而是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