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58章 大朝会（一）

胤天大朝会是高祖皇帝定下的规矩，大朝会有别于前朝每日鸡鸣上早朝的陋习，效率低下不说，还严重影响官员的睡眠。

每五日一次的大朝会让日日早朝成了老黄历，整个胤天皇朝各个机构的运转效率也确实有了明显提升。

但其实这都是表象，内里的原因是大朝会把许多官员从繁杂的具体事务中解脱了出来，不用每日都战战兢兢的想着第二日该如何在朝会上说点什么。

今日刚好是每五日一次的大朝会，也是林孤正式拜见武帝陛下的日子。

起了个大早的林孤，依旧穿上那件烟阳长公主送的金丝蟒袍，吃过老赵精心准备的早膳，便乘着一辆并不张扬的马车前往皇城。

因为是朝会之日，清晨的朱雀大街，马车要比平日多一些，这些马车上坐的都是上朝的官员，林孤到达皇宫外时，那片专供停放车马的空地已经停了不少车架，他走下马车，正好碰上了迎面而来的公羊青。

二人相互见礼之后，结伴进了泰安门，一路上，有许多官员向身着金丝蟒袍的林孤投来异样目光，有好奇，有警惕，有不解，还有一些林孤自己也看不出来是什么意思。

公羊青看了他一眼，问道：“世子殿下是第一次参加大朝会吧？”

林孤默然点头。

“第一次参加大朝会便是这未央宫的主角，恐怕唯有北洲侯世子了。”公羊青捋了捋自己的山羊须道。

林孤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主角？”

公羊青笑着点了点头，嘴下的山羊须微微颤动：“北洲侯府二十年无世子，为什么？”

林孤目光微沉。

公羊青看着他继续道：“因为陛下在等你，你是先侯嫡子，那便是今日这朝堂上的主角，老夫昨日读到一句诗，觉得很有意思，世子有没有兴趣听听？”

林孤闻言默然一笑：“洗耳恭听。”

公羊青点了点头，朗声道：“他狂任他狂，清风拂山岗，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

林孤目光微震，这不是前世金大作家笔下“九阳神功”的口诀么，他诧异的看了一眼公羊羊，然后笑道：“林孤受教了！”

“孺子可教！”公羊青微笑点头。

大朝会，天都文武百官，不管品阶，皆须参加，数百人的队伍，按照官职大小，从胤天殿一直排到殿外的广场，如若从空中俯瞰便会发现，这是一幅等级森严的官场晋升之路，能够进入大殿的那一小撮人便是胤天皇朝的中流砥柱。

林孤奉旨回京，金殿上没有他的位置，金殿外没有够他身份的位置，所以他被太监安排在大殿外等候宣召。

在那个位置，他可以看见殿内之人的背影以及王座之上的武帝陛下。

林孤将目光落在了队伍的最前端，那里是能够立于大殿中的一小撮人中最粗的两根大腿，两名紫袍老者背对着所有人，他们只需看着武帝陛下的脸色，而殿中大部分人都得看他们的脸色。

林孤已从公羊青口中得知，这两位便是位列三公之二的丞相公孙离和御史大夫张汤。

唯一一位缺席大朝会的大司马卫烟君因北境乱局被武帝派到了渤海郡坐镇，那里本是燕侯北冥卢俊的封地，如今他北逃叛国，自然是一片乱局，也唯有军神才能镇的住那场面。

在贾春陀尖细的嗓音下，今日的大朝会在武帝落座龙椅后正式开始。

朝臣们各自禀报需要武帝圣裁的要务，其中涉及最多的还是圣堂使团入京与大千年宴之事。

如今朝堂上所议之事已不似前朝那般琐碎，这得益于初祖教化世人修行之法，使人族发生了蜕变。

过去的王朝，百姓皆为寻常人，生老病死，衣食住行，皆是大事，而经历了千年战争的人族，最重要的事情只有两件，那便是修行和修行的人，而人族最大的敌人已不是海境和妖族，而是来自地底的强大暗族。

史书有载，千年战争前存世的夏、周等王朝都只是普通人的王朝，从皇帝至百姓，寿数不过百年，武力不过肉身极限，比起命泉初境的修行者都有着很大差距，这也是当初林孤一心想要修炼的原因。

胤天是千年战争后的第一个统一王朝，也是人族历史上第一个修行国度，人族不再惧怕飓风、洪水、瘟疫，因为有了以修行者为根基的国度，这些问题解决起来并不困难，这是本质的飞跃。

修行和修行者是人族的大事，皇后生辰事关初祖血脉，所以自然是大事中的大事。

后日便是大千年宴之期，圣堂使团已然入京，而这件事都指向了同一件事，那便是北冥月的婚事。

林孤在殿外听着这些议论，心中思索着一些事情，直至殿中响起贾春陀的宣召之声，他才回过神来。

林孤抬脚跨入前殿，众人看着这位丰神俊朗，气度深沉的年轻人，眼神各异，心思也是各异。

许多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传闻中的北洲侯世子，想着他剑退凶族，辩难无敌，反杀铁中棠，受封世子位以及智平西凉乱的事迹，没有人敢轻视这个看起来人蓄无害的年轻人，不仅因为他是先侯嫡子，更因为他做下的这些事情。

行礼之后，林孤安静的站在大殿之上，武帝朝贾春陀看了一眼，贾春陀会意，展开了一道圣旨读了起来。

圣旨的内容与林孤在西凉接到的一模一样，武帝在殿上让贾春陀重宣，自然是念给场下的文武百官听的。

旨意重宣，这在胤天历史上并非没有，但无一不是惊天动地的大事，殿中和殿外之人都在猜测武帝的心思，而武帝却先开口了。

“朕当年在先侯仙逝之后曾下过一道旨意，北洲侯之位世袭罔替，由先侯嫡子继任，如今他还是世子，朕还未兑现承诺，将这道半月之前的旨意重宣，便是提醒你们，不要忘了先侯！”

林孤闻言目光微沉，帝王心思比那女人的海底针还要难以琢磨，生出同样感觉的还有满朝文武。

武帝到底是想封侯，还是不想封侯呢？

所谓莫忘旧人，有两种意思，一种就是是莫忘旧人的意思，另外一种是莫因新人忘旧人，林孤觉得他应该属于后者，那武帝意思到底是让这些庙堂上的老狐狸只尊先侯李广，别在意他这个新人呢，还是让他们要记得先侯的好，多多照顾他这位新人呢？

对林孤无恶感的自然觉得是后者，但总有些嫉恨之人是宁愿相信前者的。

一名御史来到殿前，朗声道：“启奏陛下，北洲侯世子昨日出迎使团，竟与使团兵戎相见，大失胤天颜面，着实难堪大任，臣斗胆弹劾，罢其世子之位。”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轰的响起了议论之声，百官看着这名以敢言直谏出名的御史，神色各异。

公羊青没去看他，而是撇了撇嘴，默声道：“还真有找死的。”

贾春陀看了一眼武帝的脸色，轻咳了一声，大殿之中顿时安静了下来。

武帝的目光落在了立身大殿，纹丝不动的林孤身上，沉声道：“世子，你有什么话说？”

林孤闻言，脸色露出了淡淡的笑意：“林孤想纠正这位大人两个错误，第一，我打架并没有输，何曾丢了胤天的颜面，难道这位大人的意思是我胤天面对圣堂就得站着让人家胖揍一顿才不是颜面？”

“你强词夺理……”

“闭嘴，我还每说完呢，你范的第二个错误是怪错了对象，昨日我是奉旨出迎，所以我代表的不是我，而是陛下，你的意思是陛下失了胤天颜面？”

“荒唐，你既是代陛下出迎，那更不应失了礼数，妄动干戈！”那名御史盯着林孤的背影，脸上冷汗直冒。

林孤的脸上笑容不减，沉声道：“原来这位大人也认为林孤是代陛下出迎，那你的意思是圣堂对陛下动手，陛下还得立正站好让他们打，原来你想弹劾的是陛下啊，胤天御史果然都是不怕死的，本世子佩服！”

那名御史闻言不由大惊失色，但是毕竟身居官场多年，又怎么会如此轻易被林孤的话吓住，他正了正颜色，厉声喝道：“陛下是陛下，你是你，你对圣堂使团出剑，难道你还想将罪责推到陛下身上？”

公羊青又暗骂了一声蠢货。

林孤则突然敛起了笑容：“大人既知东门之事，那便应该知晓，是圣堂使团先动手的！”

那名御史皱了皱眉：“那又如何，即使圣堂使团对你有什么误会，难道你便能举剑反击？”

林孤也皱了皱眉，问道：“不能么？”

“自然不能？”御史理所当然道。

林孤缓缓转身，看着对方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深吸了一口气道：“为了你所谓的待客之道，便连脸都可以不要么？”

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脸面当然重要，只是那位御史觉得林孤的脸面并不重要。

林孤知道这位御史是怎么想的，所以首先抢过了话头：“在下的脸面的确不重要，那陛下的脸面呢，胤天的脸面呢，也都不要了么？”

林孤的语气越来越重，那位御史不知是被其气势所慑还是意识自己犯了什么致命的错误，他瞪大了眼睛，竟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

林孤朝他的方向走了一步道：“在下代陛下出迎，那圣堂使团对在下出剑等于是对陛下出剑，如此大不敬之举，在下若不反击，岂不让人以为陛下怕了他们？还有，身为客人，平白无故对主人出剑，到底是谁失礼，谁无礼？这位大人，难道你的脊梁骨是弯的么，在圣堂使团面前便直不起来了么？”

林孤的话掷地有声，那名御史的腰是不是弯的没人不知道，但他此时已经一屁股坐在地上站不起来了。

林孤看都不看他一眼，重新回到殿前，朝武帝作辑道：“陛下，臣说完了！”

大殿之上鸦雀无声，只有那名坐在地上的御史粗重的呼吸声在起伏，武帝看朝贾春陀使了个眼色，贾春陀冷声道：“来人，将张大人扶下去休息，好生照料！”

两名禁军进入大殿，将那位张姓御史架出了大殿。

武帝的目光从百官的身上扫过，一直在闭目养神的丞相公孙离睁开了眼睛，他感受到了武帝的目光，但是武帝的目光并未在他身上多做停留，而是落在一旁的御史大夫张汤身上。

张汤目光微沉，面色不变，朝着武帝作辑道：“陛下，臣御下失职，还望恕罪！”

“张大夫的意思是你们御史台的人弹劾有误？”武帝淡淡道。

张汤闻言正色道：“回禀陛下，御史台弹劾世子是觉得世子殿下还不够资格承袭北洲侯之位，毕竟北洲侯是天下军侯之首，位高权重，世子殿下在东门反击圣堂挑衅，臣觉得没有做错，但是世子为登爵位，杀害李氏一族宿老和西凉都护李魄仁，此事臣觉得不妥。”

林孤双眸微眯，心想，该来的终于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