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番外：心溺

京津市十一月的潜光河，还远远没有达到结冰的程度，只不过湖水仍然冰冷如昏黑的地狱一般，让人绝望让人难以自救。

盛阳悬浮在这片冰冷的水光之中，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他们的不适与痛苦，唯有盛阳本人，心灵却前所未有的安静。

狰狞的布满疤痕的脸上，出现了笑容。

或许是窒息带来的幻觉吧，他居然隐隐约约的觉得，那个人回来了。

……

第一次相见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盛阳当时刚刚成年，作为刚刚来到这个城市的独自一人。

他父母离异，没有人照顾，学费和生活费都只能靠着自己去魔都市的alive酒吧打工做酒保来自己赚。

本来以为来到了一个新的地方，迎来的会是一个崭新的开始呢，而在当时，最让盛阳注意的，并不是第一个主动跟他交朋友的蒲央。

而是他的同桌，顾司安。

家里有矿的富二代典型，虽然长相阳光帅气，篮球打的很好，但是却是出了名的学渣。

那是六年前的事情了，盛阳到现在还记得自己与他初次说话时候的场景，当真怀念。

……“喂…新来的，打篮球要不要一起去？”

……“我不会打篮球。”

……“emm。”

然后他就走了，不过盛阳是真的不会打篮球，但是顾司安似乎理解成了“我不愿意跟你打篮球”。

真是奇奇怪怪的思维，现在的盛阳回忆起来，都对顾司安这家伙无语了，他怎么会这样想啊。

……

之后，之后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呢？

盛阳在alive酒吧给自己赚取生活费，那是全魔都最红火的酒吧之一了，老板看盛阳长得这么好看，没怎么想就直接雇佣了他，给了高薪。

而盛阳确实也是不负所托。

只不过，每个地方，每个班级，都是会有一些张扬霸道的人存在的，盛阳周围也有这样的人，他们在一次来酒吧聚会的时候发现了盛阳。

在此之前，他们已经因为盛阳过分优异的成绩，还有过分俊美的样貌而对他多有看不惯了，因为盛阳的社恐在他们的眼中似乎是…一种高傲？

盛美眉的称呼，也是在那些时候从他们的嘴里说出来的，蒲央那小姑娘还因此和他们骂起来了。

他们…他们故意灌醉了盛阳，因为他的酒量不太好，他们把盛阳搬到了酒吧二三层的包厢里，扒光了他的衣服，什么也没做，就只是…拍了照片。

裸照。

而且从那以后，盛阳在魔都的酒吧里面做鸭子的谣言，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在人们之间流传出去了，不少人听信了谣言，开始避盛阳如瘟神，就连老班也是。

现在回忆起来，盛阳心里面简直是想发笑，为什么会有人因为看到了别人的优秀，就嫉妒的想要毁灭他呢，为什么因为一个男生长得漂亮，就直接嘲讽他是个娘炮，是个人妖。

当时的盛阳还会默默的悲伤，而现在的他已经完全平静了，反正是烂鞋一个，就算再有人这么说他他也不会在意了。

…

当时的盛阳，多么的希望能够出现一个英勇的奥特曼，站在他的身前，替他打跑这些小怪兽啊，只不过梦想终究只是梦想。

但是，梦想终究也会有成真的一天？

“卧槽，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呢，开趴呢，在厕所里？口味儿这么重啊。”

篮球的撞击声，男生轻笑而又戏谑的嘲讽声音，在盛阳被一群人堵在厕所里面欺辱的时候，硬生生的冲破了他周身的黑暗。

倒在地上的盛阳，只能够看见地面上弹起的一条一条的篮球，似乎与自己的心跳合二为一，逆着光芒，盛阳看见了站在门口的顾司安。

“妈的，姓顾的你…”

“语气这么冲啊，说话的时候先想一想……你惹得起我吗？”

“……”

顾司安微微歪头，带着些又欠揍又屑的笑容，只是那些人光指着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因为他们真的惹不起。

这个人是盛阳的同桌，是主动站出来护着他的人。

那些校霸最后在愤愤不平之中离开了，只留下盛阳和顾司安两个人，一个坐，一个站，一个站在阳光下，一个坐在影子里。

恰好，窗外正是盛阳。

“这种事儿怎么早不和我说？我的同桌都能让人给欺负成这样，真没…”

“……”

“欸？！你…”

“呜…”

那天，盛阳情绪失控，直接扑在顾司安的怀里哭了很久，他的奥特曼似乎出现了，以十分强硬的姿态，冲进了自己的生活。

从那天起，盛阳有了他的第三个朋友，这个朋友是个小流氓，痞痞的，有些霸道，会脱口而出一些粗话做语气词，但是他很温柔，很阳光，很…很护着盛阳。

后来好像还发生了一件事情，那些人那照片来威胁盛阳，结果被顾司安发现了，直接就找人去他们约好的巷子里给他们打了一顿。

而盛阳则是被顾司安这位富家小少爷，带回了他的独居公寓，也是在那天，盛阳才知道，原来顾司安白天里在学校里天天睡觉的原因是什么。

他在黑夜里…是个手指在键盘上翻飞的黑客。

他帮着盛阳把那些人手机里的照片都给删掉了，还因为盛阳的好奇，而主动的教给了盛阳关于计算机方面的知识。

他是盛阳的黑客启蒙。

从那天之后，盛阳就经常到他家去过夜了，因为那儿不是只有他一个人，那里很温暖，那个人很温暖。

虽然他嘴上傲娇，但是行动上总会照顾着盛阳，一举一动之间尽是迁就，盛阳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开始对他动心的了。

只是在那个期末的时候，顾司安失踪了好久，很久没有上学，很久没有回他在上学时住的家，还是因为学校里的传言，盛阳才知道，原来是顾司安的母亲去世了。

大家族的主母去世，自然是十分重要的事情，盛阳理解了顾司安为什么失踪了，只是没想到下一次见面的时间以及地点罢了。

……

alive酒吧，盛阳被爱慕虚荣的同事一起拽去给正在二层包厢聚会的一些富家子弟送酒，却意外的…在这些富家子弟之中，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

他正在被一个金发的女郎尝试着扒开衣服，不过他满脸嫌弃的推开了那个人，在人群之中与盛阳对视的时候，他的眼中是蕴含着惊讶与惊恐的。

这个目光，带的盛阳也开始有些恐惧这样的突然见面了…

他跑了，带着他的同事，跑的慌慌张张，直到回到了吧台的后面，他这才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他…为什么会害怕，为什么会不开心，为什么…会心痛。

顾司安在自己的面前被女郎扒衣服，喝的烂醉，和往日里的他几乎完全不一样了，所谓富家子弟的另外一副面孔吗…

当然，这点莫名其妙的心理活动，在盛阳在卫生间发现了正扒着马桶呕吐的顾司安的时候，彻底打破了。

现在的他就如同当初的自己一样的脆弱，一样的让人心生同情，他是被他的哥哥强制性的带过来的。

“哈哈…哎啊，被你看到了我这么狼狈的样子，真是惭愧，我在你心里高大威猛的形象会不会没了？”

顾司安在这个时候，还在和盛阳插科打诨，盛阳回忆起的，却是在刚刚被劝酒的时候，顾司安眉眼之间不经意的流露出的厌恶感。

“你不喜欢这个环境，为什么还要来？”

顾司安的腿似乎是软的，站不住，缓缓的顿在了地上，盛阳也跟着半跪了下去，让他的脑袋抵在了自己的肩膀上面。

他原先没这么醉的，但是在吐完之后，他更醉了。

“我哥哥，和我爸爸，算是逼着让我跟来的吧，和其他公司的公子们打好关系，对生意的谈成有益，呵。

我只是他眼里的工具啊。”

“……”

或许是因为环境的原因，处境的原因，还有酒精的原因，现在的顾司安就像是一个完全把自己的脆弱面暴露出来的刺猬，平日里在盛阳面前的自信和保护，变成了现在的易碎。

至于在这个时候，顾司安心里面想着的和盛阳要赶紧解释的一件事情，居然是…

“我听说，不是有传言说，像这种大少爷小少爷什么的啊，十个有十个都是百人斩千人斩，每天都在不同的女人床上醒过来，玩的还可花了…？

你相信我，我没有哦，我可不像我哥哥一样是个种马，我很…嗝，很守身如玉的。”

还打着酒嗝呢，盛阳也不知道顾司安这么着急的跟自己解释这种事情是想干嘛，就算他不说，盛阳也不会把他想成这样的人啊。

只是…后面的时候，盛阳知道了原因，或许是因为酒精的作用，顾司安大胆了很多，他…亲吻了盛阳的嘴角。

……

“咳…咳咳！！”

冰水涌入肺腔之中的感觉真的很不好受，但是这样的痛苦却让盛阳感觉到了安心，他在插着呼吸机，躺在病床上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感觉？

盛阳眼睁睁的看着河面离自己越来越远，似乎还有什么东西扑通入水的声音，但是这不重要了，真的不重要了。

他死了，带走了盛阳最后的希望。

那天在酒吧里面的事情，是发生在暑假的时候的，而盛阳和顾司安真正的确认了情侣关系，是在大概一个月之后。

那天，盛阳带着顾司安跑了，把他带到了自己的家，把他藏了起来，不让那些他厌恶的人找到他。

顾司安说他厌恶自己的父亲，因为他是个极其不负责的人，他厌恶自己的母亲，因为她是个小三，逼走了原配，还有原配的孩子。

顾司安从来没有用过他的父亲给他的任何金钱，他用的一直都是自己在网络上做的委托赚的钱，不多但够用。

只是，当然不能够藏一辈子啊，到底还是要回去的，顾司安期待着彻底脱离自己的家，但不是现在。

只是这回，他的身边多了另外一个人，一个可以保护他的人。

想来现在盛阳的酒量这么好，就是在那段时间主动给顾司安挡酒的时候练出来的吧，当时他们两个人都被灌到烂醉的时候，就会借着上厕所的名义逃出去。

在深夜的魔都街头摇摇晃晃，不知道走到哪里，反正会有人把他们带回去，虽然很难受，但是是两个人一同经历的，只要有他们两个彼此在一起，就总会给彼此希望的。

至于最后究竟是怎么从顾家脱离出来的？盛阳都不愿意去回忆这段记忆，像这种大家族真的是过分迂腐了吧，还崇尚奉旨成婚那一套。

所谓的大家族之间的联姻，把顾司安逼得直接把他和盛阳的关系公之于众，并且公开的和他的父亲断绝关系，反正他早就想这么做了。

现在的他光靠自己，也足以养活自己了，他的黑客身份是除了盛阳，谁都不知道的，既然这样，那为什么还要在他不喜欢的地方委屈自己？

顺便还了这么些年他父亲给他的钱，两不相欠，那好像是那年十月份发生的事情，盛阳把顾司安迎进了自己的家里，这对年轻的恋人真正的住在了一起。

而盛阳第一次被顾司安扑倒在床上，也是在那天的几天之后…

似乎，一切都很幸福了？

不，不对，如果这个故事停留在这一刻，该有多好啊…

沉溺在潜光河之中的盛阳，微微的张了张嘴，气泡缓缓的上升，似乎是在说着他的痛苦，他的悲怆。

悲剧发生在那一年的十一月十三号，是盛阳的生日，作为恋人，顾司安给盛阳准备了一个惊喜，一场…华丽的生日宴。

邀请了一些和盛阳的关系已经渐渐的开始好起来的同学。

原本，原本盛阳应该是今天最开心的人才对啊，为什么…

“呃啊！！”

酒瓶击打在头部的声音，清脆利落，却又让人绝望，是那些曾经欺辱过盛阳的人，那些被顾司安教训过的人。

因为他现在已经不是大家族的小少爷了，特意找了个最好的机会，过来复仇了。

他们的人真的好多啊，顾司安的头在流血，他被打晕了，而酒瓶玻璃的碎片，被拿来划伤了盛阳的脸。

至于警察与救护车到来的时候，盛阳已经失魂落魄的坐在地上，满脸都是触目惊心的伤痕与鲜血，而顾司安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鲜血满地。

……

那些人全部都被逮捕了，一个不剩，至于顾司安和盛阳…盛阳的脸留疤了，看着让人既害怕又心疼，而顾司安昏迷不醒，医生跟他说，他很有可能变成植物人。

“别放弃他…”

“医生不会放弃任何一个病人的，但是…费用很高，你真的能付的起吗…还有签字的事儿…”

手术签字，在法律上，盛阳只是顾司安的朋友，根本没有这个权利签字。

那一天，盛阳放下了自己的全部尊严，给顾司安的家人打了电话，甚至还跪着求了医生，最后才终于找来了顾司安的哥哥顾司妄，被顾司安称为“种马哥哥”的人。

长得和顾司安真的挺像的。

“你们两个…哈，挺不错的。”

顾司妄只跟盛阳说了这么一句话，签了字，然后就走了，没留下其他任何的东西，但是已经足够了。

这才是…这段故事最后的终结。

……

“盛阳，盛阳！”

在盛阳的意识几乎完全在冰水之中消散的时候，耳边隐隐约约的，似乎传来了顾司安的呼唤声？他喊自己干嘛啊。

“别放弃自己…”

“唔…”

他微微的睁开了眼睛，眼前其实已经完全花了，但是还是能够看得见…眼前有一个人，在朝自己游过来。

…林霖？？

“唔！”

“…”

林霖在冰冷的深河之中，丝毫不给盛阳挣扎的机会，游到了他的面前，直接双手抱着他的腋下，带着他就往上游去。

那个已经在他的视线之中，失去了光辉的世界。

上升的途中，有些撑不住了，喝了还蛮多的水的，就是在最后躺在岸边滩涂上的时候，盛阳感觉到有个人给自己心外按压，和人工呼吸。

……呵，或许还真是顾司安不想让盛阳去陪他吧，都溺到那么深了还有人救，连医院都不用去直接就醒过来了，只是在睁开眼睛吐过水之后，盛阳的眼睛还是空洞的。

“喂，盛阳！你傻了吗？？就算再怎样，也不能…也不能寻死啊…”

盛阳听林霖的语气中都有了哭腔了，他干嘛要哭啊？

“可是…他死了啊，我救不了他，我本以为…能等到他醒过来的一天的。”

可是，顾司安在几天之前去世了，因为医院的一次意外断电。

盛阳怀揣着平静的心，看到了躺在太平间里盖着白布的他，听着耳边医生们的谢罪和自责。

面色平静的，把他在京津市里的教堂火化，坐着帆船出海，把他的骨灰撒向大海，让他如同游鱼一般，在海水中永远自由自在安安心心的沉睡。

最后，在这个普通的一天，穿上自己平日里还算喜欢的衣服，在夜晚无人之时，来到了代表爱情的潜光河畔，毫无留恋的跳了下去。

在爱情圣地，埋葬他死去的爱情。

只是…和当初一样，在这个黑暗的时刻，顾司安曾经把他拽离了被霸凌的地狱，而如今眼前的林霖…以强硬的姿态，带着他，脱离了绝望的深渊。

“盛阳…你，你想想其他人啊，比如说黎舟，小叶子，还是…还是我，总能找到继续活下去的希望的啊！”

林霖急了，他现在一心想要先把盛阳劝一劝，完全不清楚自己说了些什么，而且几乎都没看盛阳。

自然没看见他露出了一点点脆弱微笑的嘴角。

“我找到了。”

说的话，也仅仅只有他一个人能听见。

远处的夜幕之中繁星游乐场的摩天轮仍旧高耸，京津市巨大的繁华之中，林霖与盛阳仅仅两个人，似乎很渺小。

但，绝不平凡。

在那天起，盛阳第一次短短的升起了一个从前绝对不会有的心思，或许…该和顾司安说声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