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前尘旧梦（一）

二十三年前。

十里秦淮，五朝烟月。

自从战国楚威王于石头城筑金陵邑后，金陵便逐渐兴起。

后历经孙吴、东晋、刘宋、萧齐、萧梁五个朝代，三百余年间一直作为京辇神皋之所在。

因有长江天险为凭，江南几乎未曾受过战火的侵扰。

相比于北方饱受战乱之苦而显得有些沧桑的邺城、长安等古都，江南又多了几分繁华绮丽。

如今是萧梁政权的大同十一年、梁主萧衍在位时期，金陵也已改名为建康。

而建康城中、御街一旁，有一高门大户，那里是陈郡谢氏主支之所在。

谢氏家族起于魏晋，与琅琊王氏一度并列天下顶级门阀，家族出了谢安、谢道韫，谢灵运等人物。

可惜时过境迁，风流云散，随着王朝更迭谢家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落。

如今的谢氏家主谢绪，虽然担任着属于上品官职的中书监，实则位高权轻，权力都握在下属的中书舍人手中。

不过凭着高官显爵和谢氏家主的身份，谢绪还是娶到了北方望族范阳卢氏之女卢婉为妻，二人婚后育有两子。

而在谢府东部的明德院中，一名少年正在廊下练剑。

少年年纪不大，约莫十四五岁的样子。

一身赭色劲装，勾勒出矫健而又扎实的身板。

稍显稚气的面容，此刻已有了瑰丽的雏形，可以预见日后的俊美奇伟。

手中木剑左右挥动，一招一式都练得极为认真。

“二郎君！”

清脆的声音自门外传来，一名年龄与少年差不多的女孩推门进入。

女孩容貌不算出彩，但笑起来双颊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十分娇俏可爱。

女孩的出现，便是一向不爱说话的少年，也难得露出了几分笑容。

笑着问道：“吟儿，今天怎么急匆匆的？”

吟儿来到少年面前，面带急切道：“家主命您即刻赶去花厅，说是已摆下酒宴为大郎君接风洗尘。”

少年眸中光亮更甚：“大哥回来了？太好了，等我练完这套剑法就过去！”

说着继续按照剑术师傅所教的招式一丝不苟地练完，方才收剑起身。

吟儿拿出绢帕细心为他擦拭额头的汗渍：“吴先生都说了，以郎君你的年纪，能有江湖三流高手的水准实属罕见。可郎君还是这般刻苦，不曾有丝毫的懈怠。”

少年摇摇头：“江湖顶尖高手，莫过于天下十大。我除了年纪轻些，放眼天下也只有三流的水平，有何可得意的呢？”

吟儿捂嘴轻笑：“是是是，二郎君可是要做天下第一高手的人。可饭点就快到了，若误了时辰，您这天下第一就要夭折在家主手里啦～”

“知道了，我们走吧。”

……

少年名唤谢陵，是谢氏家主谢绪次子，上面有一个哥哥谢阳。

谢阳年长他五岁，一直在外担任扬州主簿，如今回到建康，想必是职位有所升迁。

谢绪只有两子，所以兄弟二人感情极好。

谢陵半跑半走地来到花厅，见到熟悉的人后过去就是一个熊抱。

“兄长，我好想你！”

见到素来亲厚的弟弟，谢阳宠溺地笑了笑：“长的都快比为兄高了，看来这些年的武功没有白练。”

兄弟二人拥抱许久，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正要问问谢阳有关扬州的见闻，一道突兀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二弟，许久不见，你怎么也不关心关心我？”

说话的是谢防，他是谢绪二弟的儿子，因为其父早逝，所以一直由谢绪抚养。

不知为何，谢陵很不喜欢谢防，总觉得他全身都笼罩着一股阴森之气，令人十分不适。

所以除了平时去族学读书，谢陵从不与他照面。

而这段时间谢陵为了突破境界，已经一月未曾上学了，故而谢防才会有此一说。

于是谢陵勉强扯出一丝笑容：“别来无恙啊！”

虽然谢防比自己大，可谢陵就是不愿意叫他为兄。

谢防闻言神色莫明，笑了笑不再多言。

说话间谢绪和夫人卢婉也到了，于是众人各自按照座次落座。

席间谢绪一直拉着谢阳商谈朝政之事，而卢婉则为谢陵布菜。

比起崇文的长子，她更喜爱尚武的小儿子。

众人皆有话聊，唯独谢防坐于角落，显得与他们格格不入，原本晦暗的脸色似乎又暗了几分。

酒过三巡，谢绪看着专心吃饭的次子，意味深长道：“二郎，今年几岁了？”

谢陵放下筷子：“十五。”

“听吴永说，你的武功已达到江湖三流的水准？”

“是。”

“可有什么打算吗？”

“没有。”

谢绪为人传统，一直对谢陵习武颇有微词。

这些年时常劝谢陵弃武从文，两人没少为此发生争执，所以父子之间并不亲近。

面对不亲近的人，谢陵向来是没有多少话的。

见气氛冷下来，卢婉适时调解：“陵儿还小，过几年再说吧。”

谢绪冷哼：“十五岁了还小？你兄长十五娶妻，如今连孩子都有了！”顿了顿又道：“大郎已升了秘书郎，就要去朝中当值。你既有三流高手的本事，朝中也有不少武职适合你…”

事关前程，谢陵无法再沉默，于是打断道：“父亲，能否听孩儿一言？”

谢绪：“你说。”

谢陵起身郑重道：“孩儿不愿入朝为官，只想纵马江湖，快意恩仇。”

谢绪一愣：“为何？”

“江湖有一新兴门派名曰临川学宫，孩儿想去那里看看。”

“小门小派于我谢家有何助益？你就应入朝帮衬你兄长才是！”

“若要择一大门派，九华宗也可以…”

“行了行了，此事为父自有安排，你莫再多言！”谢绪不耐道。

谢陵垂首：“是……”

一场家宴，不欢而散。

回房之后，谢陵独拥锦衾，面对墙壁生着闷气。

吟儿见他如此，宽慰道：“二郎君，家主也是为你好，莫要再生气了。”

谢陵：“你知我素来不喜朝堂风气，若真让我与那群腐儒打交道，还不如离开家门一走了之！”

砰！

吟儿正要再劝，院中忽地发出一声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