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心结（下）

哄睡了方千泷，晏无师自己反倒失眠了。

为其盖好被子，下楼找客栈掌柜要了一坛酒，径直翻上房顶吹风。

特意选了最烈性的白酒豪饮，酒入喉间，辛辣无比。

即便这份辛辣，有如烈火灼烧心肺，晏无师亦不觉得难受。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不会为充斥体内的烦躁而恼怒。

一坛下肚，犹嫌不足。

狠狠将酒坛摔下楼去，仰躺于屋瓦之上，任风吹拂。

兴许是方清玄武功又有进步，或者有意切断了互相之间的联系，所以那份牵引二人的气机早已消失不见。

毕竟这种事他之前早就做过，如今再做一回，不过是故技重施罢了。

刚刚方千泷的一番话，何尝又不是自己心中的想法？

只是斯人不知何去处，自己又该上哪去讨个说法？

唯有望月兴叹，对着圆月凭吊往事了。

月华如水，照耀面庞的同时亦使人困倦。

夜渐深沉，他枕着斑驳的瓦片睡了过去。

……

方千泷被食物的香气唤醒。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向床外看去。

桌上摆着五菜一汤，都是时下流行的小吃。

吱呀。

房门打开，晏无师抱着新买的琴走入。

见方千泷醒了，便说道：“吃饭了，小懒虫。”

此时已是日上三竿，太阳直射入户，映得一室明媚。

小孩子嗜睡，所以这并不是方千泷起的最晚的时候。

但想到自己如今的身份，也觉有些羞恼。

下床走到桌前，并不入座，而是站着小心翼翼道：“师尊，你们练武的人是不是每天都起的很早呀？”

晏无师：“若非日夜颠倒或是受伤卧病，大概卯时天不亮便起身。”

方千泷：“啊？那我岂不是睡过了头…很大很大的那种！”

晏无师被这样的形容逗笑：“你正在长身体，师尊怎会怪罪你呢？现在先把饭吃了，待会再睡个回笼觉！”

方千泷到底没好意思再睡，二人吃过饭，她便央求晏无师教自己武功。

晏无师想了想，领她去了城外。

玻璃江上，波流澄莹。

晏无师单足凌于锐石之尖，右手一翻，凌虚剑随即响应，发出一声轻鸣。

随后他跃上水面，踏着清澈透底的江水起剑舞动。

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为之久低昂。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宝剑明亮，与澄净的水面交相辉映，互相映衬，珠联璧合。

水面与剑光互相折射，发出五彩的色泽，同时又带有摄人心魄的美感。

四极八荒，以剑荡之。

岸边的方千泷早已看呆。

她曾听娘亲说过，江湖真正的高手，可以与天地产生共鸣，借助天地之力加持自身，从而达到常人无法企及的高度。

娘亲还说，父亲的武功便是这样的境界。

可是自打记事起，她从未与父亲谋面。真正见过的武林高手，只有面前的晏无师一人。

当晏无师收剑向她走来时，她忍不住问道：“师尊，父亲…也是像您刚才一样吗？”

晏无师闻言，还剑入鞘的手一滞。

若是换了昨日，方千泷或许会忍不住哭泣。

但今时的她，只不过小脸紧绷、容色肃穆，眼眶甚至没有泛起半点潮红。

晏无师：“刚才最后的那一招，名叫剑荡八荒，是你父亲教会我的第一招。”蹲下身与她平视：“千泷，你的父亲性情虽然淡漠，却是一个独步天下、无人能与之匹敌的高人。这把剑是他当初赠予我的，如今我把它给你，希望你也能做你父亲那样顶天立地的人。”

方千泷摩挲着凌虚剑，目光不停闪烁变幻。

晏无师起身：“好了，我们…”

“师尊……”方千泷忽然道。

晏无师低下头：“怎么了？”

“这把剑好重啊！”

方千泷两只小手托着剑，身体被剑的重量压的摇摇欲坠。

晏无师一拍脑袋。

只顾一时畅快，忘了方千泷今年才五岁。

于是重新将剑拿起：“对不住，师尊忘了你还用不了此剑。”

方千泷嘻嘻一笑：“没事啦，就当是您暂时为我收着！”

晏无师愣了一瞬，旋即笑道：“你终于笑了。”

方千泷目光坚定：“师尊说得对，不管我的父亲心里有没有我，我都要为自己而活，不能沉溺于无限的痛苦之中。等我学有所成，便要去找他问个清楚，为什么扔下我们母女，然后再打他个落花流水！”

晏无师忍俊不禁：“到时候把我那一份也一并算上！”

“嗯！”

方千泷伸出双手。

晏无师会意，抱起她慢慢向回城方向走去。

方千泷毕竟是孩子心性，心结解开后霎时活泼了不少。

执着晏无师的白发在他脸上挠痒痒：“师尊，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呀？”

晏无师：“九华宗。”

方千泷不安分的小手一停：“我昨天说的只是气话，您不必再专门跑一趟啦！”

晏无师轻敲她的脑袋：“现在知道后悔啦？”

方千泷捂着额头：“我听娘亲说父亲周游各地，行踪飘忽不定，想来不大会在九华宗待着。”

晏无师轻刮她鼻尖：“聪明。”

没有等来下文，方千泷头一歪：“父亲人都不在了，师尊您怎么还要去呀？”

晏无师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透过浩渺的江水遥望东方。

方清玄虽然不在，可有一个与他密切相关的人在那里。

如果自己没有料错，兴许还真能从此人口中问出什么。

“呼噜…呼噜……”

思绪被一阵轻鼾打断，向声音源头看去，方千泷正趴在他肩头，睡得正香。

这小丫头，说好的不睡回笼觉，结果转眼就趴着了。

想归想，为了给她营造一个舒适安眠的环境，晏无师动用真气在周身凝聚出一个无形屏障，将四周的杂音隔绝于外。

又为免路途颠簸把她吵醒，因此并不动用轻功，而是一步一个脚印，缓步走回城内。

日已近暮，斜阳迸发出最后的余晖，誓要在黑夜来临前尽数燃烧，释放掉体内潜藏的所有热情。

夕辉洒上一大一小的身影，悄然映出几许别样的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