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3章 离心（中）

北周，建德五年，十月。

周国皇帝宇文邕伐齐，御驾亲征。

大军一路势如破竹，所到之处皆望风而降。不过数月，兵锋便直抵邺城。

齐国皇帝高纬却与淑妃冯小怜在天池狩猎，晋州告急的人来了三回，高纬都没有接见，直到晋州下辖的平阳郡陷落，高纬才终于见了使者。

准备回去的时候，冯小怜建议再围猎一回，高纬欣然同意了。

十一月，齐国军队猛攻平阳，即将攻下之际，高纬命令停手，让冯小怜过来观看齐军挖的地道。

冯小怜正在梳妆，没有及时赶来，周军立刻用木头填满缺口，城池因此没能攻下。

民间又传言晋州城西的石头上有圣迹，冯小怜想去观看。高纬为免她被城头的箭矢射中，便抽取攻城的木头制造远桥。

当二人走上去时，桥塌了，一直折腾到半夜，他们才返回军营。

十二月，宇文邕到平阳，与各路兵马汇合。

两军对垒，齐军东边部队稍稍退却，冯小怜便说齐军败了，让高纬带着自己逃跑。

虽有大臣劝谏，但高纬的心腹穆提婆却附和冯小怜的话，于是高纬便领着爱妃向北逃走。

齐国军队因此大败，折损一万多人，随军物资器械沿路丢弃，绵延数百里，堆积得像山那般高。

经此一战，齐军主力七零八散，高纬不愿成为亡国之君，便将皇位传给儿子高恒，自己则打算向北投奔突厥。

幸亏被大臣们劝住，才没有成行。

隔年正月，周军进速更快，于月末攻下邺城。

高纬向南逃遁，欲投奔陈国，结果行踪被近臣泄露给周军，于青州被活捉，押送回邺。

四月。

周国。

云阳郡。

云阳行宫。

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殿阁临水，美貌侍婢穿梭其间，被风一吹，带来阵阵幽香。

高纬投降后被封为温国公，位列高家诸王之前。

转头瞥见多年未见的熟人，难掩激动之情，情不自禁地朝对面挥手。

晏无师嘴角一抽，一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作为亡国之君，喜笑颜开的模样，与其身后愁云惨雾的高氏诸王形成鲜明对比。

毕竟是老熟人，晏无师还是回了一个礼貌的微笑。

就在他将将泛起笑容的那一刻，自高台忽然射来一道目光，横亘在二人中央。

晏无师抬头，便瞧见宇文邕正注目自己这边，神情幽幽。

他遂迅速低下头，假作饮酒。

宇文宪也帮他解围，上前敬酒，宇文邕这才收回视线，不再关注。

晏无师暗松一口气。

气氛古怪，非但国破家亡的齐国人面色愁苦，便是得胜而归的周国人，亦看不出多少喜色。

其实在座的周国朝臣还是挺高兴的，只因自家主君宇文邕脸色有异，故而纷纷噤若寒蝉，面色严肃。

到了最后，场中只剩下丝竹管弦的演奏声，再不闻人言。

当初晏无师接到宇文邕伐齐的消息之时，那名报信的弟子还传来宇文邕的讯令，命他立即前去边境，与自己汇合。

起先晏无师以为宇文邕有急事找自己，于是快马加鞭地赶去，在当天夜里就到了约定地点。

然而他第一时间并没见到宇文邕，而是跟着周军征伐齐国。

一直到十二月，齐军在平阳大败，宇文邕才似想起了自己，召他觐见。

虽然宇文邕谈笑如故，且一再强调是因为打仗太忙，天天商议军情的缘故，才没有召见自己。

但晏无师却知道他在撒谎。

因为自己在军中这段时日，表面上是自由身，没有被限制行动。

可每当他想要做点什么的时候，比如闲逛和身边士兵侃大山，都会被人严密监视。

尤其是偶然兴起，去兵营外跑马或者打猎，不多久就会被以各种奇葩的理由召回去。

到了晚上更是不得了，士兵里三层外三层将营帐围住，纵是武功再厉害的高手也别想悄无声息地溜走。

幸亏晏无师早已辟谷，不需要吃饭、解手诸如此类的行动，否则连上厕所都要被人看着，那真的就很难顶了。

被无微不至地“照顾”了几个月，直到转年周军攻破邺城，以及高纬被抓，晏无师才获得真正的自由。

随军这数月，沈峤那边的剧情也进行到了武功破而后立，启程前往碧霞宗的阶段。

晏无师委托了竺冷泉去救他，所以竺冷泉一找到人，便舍弃白龙观，回碧霞宗避祸去了。

为了让他宽心，竺冷泉一回至碧霞宗，便传信于谢府报了平安。

看着大家都安然无恙，晏无师遂彻底放心，跟随宇文邕回了周国。

他原想留在长安，可是宇文邕不许，于是便又跟着来了云阳宫。

啪啪！

宇文邕双手轻击，音乐戛然而止，舞女们有序退出。

大殿静得落针可闻，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还是宇文邕先道：“素闻温国公雅好文学，想必于音律的造诣亦是出类拔萃。不如献舞一曲，让大家饱饱眼福？”

温国公是高纬降周之后的封爵，连王爵都没捞着。

可是他却十分开心，非但面无愁色，接受了这个近乎羞辱的提议，施施然走到舞台中央。

看样子还真要翩翩起舞了！

随后宇文邕又叫了一名高家宗室——高孝珩。

此人是文襄皇帝的次子，擅长吹笛，宇文邕慕名已久，便让他在旁伴奏。

他不似没心没肺的高纬，君命难违，甫将笛子举到嘴边，便呜咽涕零，泪下沾襟。

宇文邕的脸瞬间变黑了。

气氛渐沉，晏无师忍耐良久，终于起身出席。

“亡国之音，不足听也。陛下还是让乐官、伶人们继续演奏吧！”

高纬虽然不解，但见晏无师亲自帮他们说话，不由得喜上眉梢。

高孝珩等高氏诸王，亦纷纷投来感激的一瞥。

主座上的宇文邕沉默片刻，顺从晏无师的意思让高纬他们退下了。

晏无师也打算行礼退下，宇文邕却在这时候哈哈一笑。

指着他道：“此次出征，晏少师于国有功，朕一定要重重地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