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1章 试剑之前（下）

此人一副中年人模样，须发乌黑、手执拂尘，稳稳立在广场中央。

从弟子们的站位，以及李青鱼快步上前的反应来看，此人的身份不言自明——

纯阳观主易辟尘。

而在易辟尘身边，另站着一人，沈峤认识他，是临川学宫的展子虔。

二人目光相对，彼此都是一笑。

易辟尘和李青鱼简单叙说几句，便将目光移向碧霞宗一行。

纯阳观主亲自迎接，阵仗不可谓不大，更不可谓不重视。

赵持盈情真意切地感谢一番，易辟尘亦含笑应对，随即看向沈峤。

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沈道长，不知晏宗主目下在哪？你可知他何故未来？”

众人皆很奇怪，想不通易辟尘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以及为什么要问沈峤。

沈峤心里也很不解，面上仍不动声色，如实答道：“晏宗主本来与我们一道，可是中途有事分别，让我们先行一步。”

赵持盈接道：“出发之前，晏宗主让我转告易观主您，说试剑之约，必当如期。”

易辟尘听罢，不知意味地点了点头，使人无法窥测其心。

然而沈峤却敏锐地察觉，他微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

此举甚是奇怪，按理说晏无师来不来影响其实都不大，毕竟又不是试剑大会的东道主，没了他就不能开始。

可易辟尘的动作却叫沈峤觉得，如果晏无师没来，那么试剑大会便要夭折或者出岔子。

等等…出岔子……

沈峤捕捉到华点，虽不确定自己的想法对不对，但他却认为其中定有隐情。

众人就这样各怀心事地进入正殿，不想里面还有两人。

是会稽王家的两兄弟。

会稽王家乃昔日世家琅琊王氏的分支，血脉已远，如今做些江湖买卖，不涉朝堂，算是江湖上的豪强名门。

虽是旁支中的旁支，王家这两兄弟却自命不凡、眼光甚高，瞧不上沈峤、赵持盈这样的小门小派，不肯随易辟尘出门相迎。

就连易辟尘和赵持盈说话聊天的时候，他们也是横加打断，十分无礼。

王朝更迭，世家亦随之浮沉变迁，盛衰不定。

早在侯景之乱时，南方世家便遭遇了沉重的打击，族人被视如猪狗地大肆屠戮，陈郡谢氏便由此一蹶不振。

而与谢氏齐名的王氏，自然也不可能幸免于难。

因此如今的琅琊王氏本家，都已衰落得不成样子，更别说八竿子才勉强能打着的会稽王家了。

好在易辟尘修养甚好，丝毫不以为忤，反顺着王氏兄弟的话说了下去。

赵持盈、沈峤就算了，周夜雪却不免面露嗤笑，腹诽兄弟两人的不懂规矩。

此番表情被王家三郎看在眼底，二人互怼三两句，王三郎便率先动起手，扫出手边茶杯，向周夜雪攻去。

这两兄弟俱有两把刷子，周夜雪武功不过二三流，完全没法抵挡。

还是沈峤救场，用同样的方式挡下了王三郎的茶杯，顺便露了一手。

王氏兄弟就这样偃旗息鼓，谈话也由是结束，众人各回各房。

路上的时候赵持盈与他聊了许多，二人商量着是否要与纯阳观结盟。

回房没多久，展子虔又主动来找。

二人寒暄一回，直入正题。

只听展子虔道：“今日我便要启程南下，因而特来辞别，不知沈道长可愿随我回南边去？”

沈峤十分讶异：“试剑大会不是明日才开始吗？”

展子虔苦涩一笑，为其解释来龙去脉。

“如今佛门与合欢宗联合，在北方威望日隆，已隐有渗透入江南的势头。

师尊亦感到威胁，所以派我来投石问路，看看是否能与纯阳观结盟。只是儒道相异，谁都不愿屈居人下，甘做绿叶陪衬，易观主拒绝亦是情理之中。

师尊也是早有所料，所以只派我一人前来，而非我的师弟，他的得意弟子谢湘。”

沈峤略想了想，便明白个中道理。

心知自己人微言轻，无法改变什么，因而蹙眉不语。

即使身为南朝中人，展子虔也为明日的试剑大会忧心忡忡。

知道没了儒门的参与，试剑会失色不说，恐怕愈发难以抵挡合欢宗和佛门的冲击。

唇亡齿寒，自家师尊汝鄢克惠不是不明白，只是事关门派利益，不可能就此谦让。

气氛冷肃，室内二人的心都沉入谷底。

纠结半晌，展子虔忽然想起什么：“出发之前，师尊倒是说了一句话。”

沈峤：“什么话？”

“师尊托我问沈道长你——晏宗主会参加试剑大会吗？”

沈峤一时摸不着头脑：“晏宗主会来，只是……汝鄢宫主说的此话，有何意思呢？”

当他说完，展子虔如释重负，连带声音都轻快了九分：“师尊说若晏宗主来了，以他的实力，所有问题自当迎刃而解。”

心念电转，沈峤记起刚上山时易辟尘问自己的话，与汝鄢克惠所言几乎一模一样。

又思及晏无师的武功，想着单凭他一人，怕是battle全场都不在话下，更别说对付区区一个合欢宗了。

于是本来愁云密布的气氛，瞬间轻松活跃起来。

沈峤、展子虔重新对视，彼此都觉着有些尴尬。

又寒暄客套一番，便告辞离去了。

只不过这回展子虔步伐轻快，嘴里还念念有词，说要将晏无师参加试剑会的“喜讯”告知汝鄢克惠，让他也乐呵乐呵。

沈峤：“……”

不知为何，他总有预感。

即便汝鄢克惠的算盘打得再好，若是被晏无师知道自己竟然被人当枪使、打头阵，去对付合欢宗这等棘手的麻烦。

汝鄢克惠怕是要重蹈上回在建康郊外被爆锤的覆辙，又要被按在地上摩擦一顿了。

只是被暴打一顿，顶多失点面子、受些皮外伤，可比在试剑会上直面合欢宗轻松多了。

以当日建康所见，沈峤觉得汝鄢克惠还挺能屈能伸的，想必不介意再被打一回。

想通这点，他彻底放下心。

在又见了苏家兄弟等一些比较重要的人后，便打坐入定，静待隔日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