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7章 传奇

“无师，主仆一场，你怎忍心丢下我一人？”

欠揍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直如地府阴魂，经久不散。

主仆一场……

晏无师真的要怒了。

就算当年自己是日月宗长老，也绝非任宗主呼来喝去的仆从跟班之流。

不过他到底没停下脚步理论一场，反是足底生风，加速朝光亮处疾奔。

心知崔由妄不过是想拖延时间，以他的武功，方才数度同自己交战，已然耗尽毕生功力。

明白再打下去，肯定不是自己的对手，所以便有意以言语激怒，制造冲突，将自己留住。

待灵力消散、秘境彻底绷不住垮塌，他的目的就达成了。

自己好歹也是算无遗策、足智多谋、纵横四海、雄霸天下多年的魔君，总不至于识不破如此粗浅的阴谋。

于是头也不回，兀自向前奔跑。

然而崔由妄既然能这么说，必然抱定了十成十的决心。

只见他从小路抄出，蓄力已久的双掌平平推出，即便是天下第一高手，亦无法直接漠视，更别说攻击对象还受了伤。

晏无师不得不当场刹车，筑起气幕抵挡。

待抵消掉这一击后，便又马不停蹄地朝前方奔行，尽量不耽误时间。

然而崔由妄亦是毫不耽搁，一击不成又来一击，誓要将人永留于此，同自己作伴。

二人就这样且打且走，来到光束尽头、出口前方——

一处悬崖边上。

与众不同的是，此地倾斜甚剧，若稍有不慎，便会顺着陡坡直直栽下，掉落岩浆，灰飞烟灭。

甫一站定，晏无师便挥出左手刀丝，缠绕住顶端某处凸起的岩石，腾空上天。

丈量了一番出口与自己所站位置的距离，想着应该能借力荡过去。

若换了平常，自己根本不需这样麻烦，直接飞过去便好。

然而今非昔比，随着频频动作，伤口亦在加剧撕裂，手中又提着一个拖油瓶，可谓是举步维艰。

如果再拖下去，怕是真要陨落于此了。

正当晏无师蓄势待发，打算一鼓作气荡出去时，左腿陡然一沉，生生阻滞了他的动作。

向下望去，心中了然。

怒极反笑：“你上辈子是狗皮膏药吧？怎么甩也甩不掉！”

崔由妄就爱看他这副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拽着腿便将人往下拉。

“无师何必生气，如你所说，秘境属于仙界属地，埋骨于此，也算不枉此生呀～”

晏无师没理会这阴阳怪气到极点的话，因为——

顶部岩石因承受不了三个成年男性的重量，已变得摇摇欲坠、行将脱落！

刀丝在左手，谢沅在右手，他根本无法进行有效的反击。

真的没有一点希望了吗？

“师尊，不要再执迷不悟了，收手吧！”

就在晏无师濒临绝望之际，桑景行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在崖边大喊。

崔由妄没有半点再见弟子的喜悦，反是怒道：“孽障，你还没死！”

无情而决绝的态度，若是往常，桑景行少不得又会犯怂。

然而这一次，他没有退缩。

“东西我已遣人送去……另外，我在民间有数子，请看顾一二。”

说完此句，桑景行便一跃而起，直扑崔由妄，将人拉离晏无师左腿，二人齐齐朝下栽去。

一切只在瞬息倏忽，当晏无师欲有所动作时，崔由妄、桑景行已同岩浆融为一体，化为乌有。

最后的印象里，唯独崔由妄那阴寒彻骨的眼神，使人久久难忘。

“爹……”

谢沅低唤了一声。

晏无师如梦初醒，顾不得震撼激荡的心绪，用尽全力朝前一荡，融入光束之中。

就在他进入光束的刹那，秘境支离破碎，顷刻崩摧。

“阿沅，你怎么样？”

出了秘境，晏无师便将人放下，并连声问询。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山涧流水，以及天际鸟鸣。

一个可怕的想法在心底浮现，他却不敢去想，只低低地道：“阿沅…沅儿……”

久唤不应，气息亦绝。

当希冀破灭、五十三年前李月泠惨死的一幕重演，晏无师亦如当年一样，悲痛欲绝，痛不欲生。

……

谢沅遗骨归葬江南谢氏祖茔，同谢家历代家主一起，长眠永伴。

扶柩回籍后，晏无师怜惜自己的长孙、谢沅同外室所生的那个孩子，顺道将人带回长安抚育。

又念及自家三弟子丧夫寡居，出于愧疚，晏无师欲令其改嫁，另觅良人。

然而却被方千泷拒绝了。

她将谢沅长子收于膝下，与自己的女儿一同抚养。

其余时间则专心练功、打理宗门，心无外事。

见其意已决，晏无师只得由她去了。

先时在秘境中，自己为桑景行所救，否则决计逃不出去。

虽然想不通此人为何良心发现救了自己，但斯人已逝，他遵照遗愿，照拂其人口中的“数子”。

可当了解清楚情况，才发现桑景行说漏了一个字，不是“数子”，而是“数十子”！

尽管有被坑的嫌疑，总不能撂挑子不管。

晏无师仍派出浣月宗弟子暗中照拂，护他们成人。

安排好孩子们，桑景行送的东西也到了——

是一把完好无缺的太华剑。

当年被崔由妄折断后，此剑便归于桑景行之手。

数年前晏无师以沈峤作饵，于邺城郊外套取情报时，桑景行便说有东西送给自己。

彼时晏无师并没当回事，谁知他竟将太华残剑重铸，欲以此为礼，赠予自己。

凝视着瑞光潋滟的宝剑，晏无师且喜且怜之。

……

谢沅的背叛及身死，虽令浣月宗上下悲痛，尤其是其母元秀秀。

却也并非全无好处，至少让他们在世间再无牵挂。

在去西域探望徐容之后，晏无师遂专于修行，心无挂碍。

时光飞逝，光阴匆匆。

仁寿四年，杨坚离奇驾崩，民间盛传其为太子杨广所害。

不论如何，杨广在其父驾崩后迅速掌控了局势，即位为帝。

一做上皇帝，他的本性便彻底暴露。

大兴土木、广选佳丽、穷奢极欲、猜忌臣僚，无所不为。

浣月宗亦受到波及，被迫隐于暗处。

大业十四年，不堪压迫的民众纷纷起义，杨广被缢死于江都，杨氏皇族亦受牵连，几乎被屠戮殆尽。

建立三十七年的隋朝，自此灭亡。

在天下大乱之际，由浣月宗扶持的唐国公李渊成功夺得天命，复称大兴为长安，建国号为“唐”。

江山复定，盛世来临。

眼看九州清晏、四海安宁，晏无师终于彻底放下心。

极北之地，紫电雷光。

感受着天道的召唤，他再度登临极北。

不远处的北冰洋受气象所引，波涛滚滚、浊浪排空，隐天蔽日。

再见异象，晏无师却很淡然，只看了一眼身边人：“准备好了吗？”

元秀秀回以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噼啪！

又是一道疾电闪过，天穹骤然撕开一道缺口，隐隐可见其中的飘渺仙气。

心知时辰已到，晏无师二人遂携手登空，飞向穹苍。

琪花瑶草，璇霄丹阙。

九天玄女将他们引至神界后，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心中虽惊喜已极，面上却只淡淡一笑：“清玄，好久不见～”

方清玄亦笑道：“好久不见。”

万事胜意，花好月圆。

……

天际的异象在中原亦能清晰得见。

边沿梅、玉生烟、方千泷等早知内情的浣月宗弟子，面朝北方，跪拜遥送。

江湖武林中的高手们，则纷纷遥望北方，嗟叹歆羡。

至于白茸、袁紫霄、沈峤这些被晏无师传授过功法的人，皆暗中下定决心，必追随晏无师的脚步，得道飞升，与其再见。

千百年来，远至老庄，近至崔彧、陶弘景、祁凤阁，不论其人武功再高，都未能突破武道极限，羽化登仙。

而相比于隐世不出的方清玄，晏无师则更为人所熟知。

在飞升成仙之前，其人将毕生所学汇编成册，名曰《衍神诀》。

分为九卷，散落天下。

自言普惠众生，有缘者得之。

一时间江湖惊动、踏破铁鞋、穷尽毕生，人人皆欲觅得此物。

想着就算集不齐，能得一卷在手，瞻仰研习，一睹前人风采，亦不枉此生了。

晏无师遂成传奇，供后世礼敬参拜，闲叙兴叹。

旧的传奇落幕了，而新的时代，正在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