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终局（二）

“凌初！”

苏云纤红了眼，平日里伪装的柔弱消失殆尽。

“你为什么能为她做到这样！”

这一声中，蕴含着她压抑多年的崩溃。

“你看她回来这么久，有跟你说过她的身份吗？”

“你们在说什么啊？”

只有墨应轩一人是真的懵逼。

他满面茫然，看看顾玥，又看看凌初。

“什么顾玥，她不是新音师妹吗？”

凌初偏过头，垂下眸，沉默了。

“新音，你说话啊？”

墨应轩向顾玥所在的方向靠近几步，伸出手。

千北野眼神一变，向前半步，隐约挡在了顾玥面前。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顾玥缓缓抬眸，看向凌初所在的方向。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凌初抿唇。

“不久前。”

顾玥唇角麻木地勾了勾，眼中像是一潭死水。

“为什么当初不直接杀了我？”

“我……”

凌初面上，是从未有过的犹豫，甚至，眼底深处，还隐约带了些难以名状的惧怕。

“我不想伤你。”

顾玥冷笑一声：“你以为伤了我的亲族，就不算伤害我？”

“我没有伤害！”

凌初喉间哽了哽，闭住眼。

“你回来后，为什么不来问问我？”

他缓缓启唇，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

“我只相信我看到的。”

顾玥目光冷然。

“其他的，我不想听。”

“你……”

凌初睁开眼，眼中带着几分悲意。

他抬头，看了看一边的顾玉泽，咽下了喉咙里的话。

不能说，至少不能在这儿说。

“你有没有爱过我？”

凌初突然发问。

一时间，墨应轩不可思议地瞪大眼，机械地看向顾玥。

原来传闻是真的。

凌初仙尊真的与魔族圣女有一腿。

可想到他自己也……

苏云纤听到凌初的话，不甘心地咬了咬唇。

千北野目光一深，冷冷地看向凌初。

“现在你说这些，没有一点意义。”

凌初抬眼看向他。

他与顾玥站在一起，距离很近。

而他，与她泾渭分明。

“行了，别叙旧了。”

顾玉泽悠悠道。

“说再多也没用。”

“你并没有出来吧。”

凌初冷冷道。

“你的本体，应该还在鬼域中。”

顾玉泽挑了挑眉。

“你怎么能确定。”

“鬼域……”凌初目光森森：“我监控了很多年。”

顾玉泽僵硬地扯唇。

“灵玄留下的要求吧。”

“他都飞升了这么多年，还不放心，留下师父，又留下你。”

他缓缓地抬头。

“我知道你能听到。”

周围一片寂静。

顾玥几人纷纷抬头，四处张望。

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能听到……

究竟是谁能听到？

“怎么？把这些人召到这魇境中，再三阻止我杀了他们，不就是有话要说？”

顾玉泽目光越发森冷。

“玉泽……”

空中传来一声叹息声。

顾玥几人猛然抬头，但空中并无他们想看到的身影。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灵玄的声线沉重无比。

“何必如此？”

顾玉泽眼中红血丝极重。

“那你们又何必这样对我？”

“灵玄。你呢？你又是如何对我的？”

“我自认我们是朋友，是相伴多年的兄弟，你却真的能对我下手。”

“玉泽兄。”

灵玄的声音有些哽咽。

“你快停止你正在做的事，不要断了自己的后路。”

顾玥目光一凌，猛然看向灵玄。

“仙君这话是什么意思？”

又是一声沉重的叹息。

“鬼域结界破了！”

仿佛是感知到了什么，凌初面色兀然变化，苍白无比。

“什么？”

顾玥面色发冷。

鬼域结界破了。

是那个封印着数以万计上古亡魂的地方。

这些亡魂积聚上万年的怨气，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若是闯入人界，到时候，没有多少人能从怨鬼利爪下逃脱。

修仙界修为勉强还能看得，也不过三万人。

然而，上古亡魂每一个的修为，都至少是灵王。

别说是普通人，就是大部分的修士，也打不过这些亡魂啊。

“你疯了。”凌初定定地看向顾玉泽。

“届时你也会彻底消亡，你要整个人间给你陪葬。”

顾玉泽浅笑一声。

“你错了，不是为我陪葬。”

“是为她。”

他轻轻抬起手，一个红影一闪而过。

顾玥看清了那东西的模样。

分明就是那鸳鸯同心佩。

“回来的可不仅仅是我。”

顾玉泽轻轻抚摸着手中的同心配，笑容带上了几分血腥气。

“幼菱，出来吧。”

同心配爆发出一道红光。

一道红影骤然出现，熟悉的衣裙，熟悉的妆容。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一张脸，却是骤然不同的神情。

“你们好。”

幼菱勾唇，红唇似血，恐怖至极。

“玉泽，你好好看看，这是幼菱吗？”

灵轩叹息一声，语气悲伤。

“这是你的心魔。”

“幼菱她死了啊，很早以前就死了。”

“她与你不同，没办法在血池里活下去的。”

顾玥眼睛猛然眨了眨。

为什么说曼妙娘子会在血池中。

她看向已经暂停的世界，曼妙娘子躺在血泊中，周围扔着她一条断尾。

这样的情况，不可能活着了吧。

“她的魂魄完好。”顾玉泽轻笑了一声：“以我的能力，当然能把他复活。”

“灵玄，我劝你不要看了。”

他笑得残忍。

“万古冤魂已经开始流出了。”

“接下来的人间，会彻底变成一个地狱。”

“毁掉你投入了这么多心血的世界，你应该很心痛吧。”

顾玉泽缓缓抬起头，看着如同夏夜星空般的点点荧光缓缓聚集，在众人面前化出了一道虚影。

灵玄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顾玥。”

顾玥抬头看去。

“你知道什么是神树衍灵吗？”

他没有看顾玉泽，没有看其他任何人，就这样看着她。

“万年前，上古大帝死前，最后一缕灵力化作的一颗种子。”

“种子历经万年，才化作神树，渐渐衍生出了灵智。”

它是大帝留存于世间的最后一缕神识，也是他留在世间，应对困境的希望。

“只是，我必须告诉你，解决此事，需要牺牲你的生命。”

“因为神识已经化作了你的本体。”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

耳边还回荡着顾玉泽的话语。

“玥儿，要来看看你娘吗？”

“你爹，你娘，还有你那些朋友们，都在药宗。”

“你选择救他们，就来药宗，那些冤魂我能操控，这里会是最后一片净土。”

回响声不断在耳边。

千北野将她拥在怀中，已经离开了很远。

他的手中挂着一块残片，就是方才被顾玉泽紧握在手中的鸳鸯同心结。

当然，现在已经化作了碎片。

千北野面色森然，绷着脸，只管往前。

一路上，天空呈现非正常的血红色，流云堆积，越来越贴近地面。

而路人完全不知道，迎接他们的，会是怎样一场浩劫，还在对着天空惊叹，指点，感慨着从未有过的异象。

“千北野，放我下来。”

顾玥轻缓地道了一声。

并不是因为她心情平和，而是她出奇的疲累，已经没有精力应付这种状况了。

之前在秘境中时，她就隐约已经感到身体不适了。

出了秘境，这种感觉放大得越来越严重，现在她不强撑着全身的精力，甚至都无法同千北野说话。

“放我下来，你要去哪儿？”

千北野缓缓道：“带你回妖界。”

“这灾难，是三界的苦难，妖界也无法避免。”

“一些废物，死了就死了。”

千北野裹了裹包着顾玥的大氅，神情平和得让人觉得害怕。

“你别担心，我会保护你，你不会有一点事。”

顾玥轻笑了一声。

“你这是在违抗主人的命令？”

“你是我主人。”

千北野重复了一遍。

“你是我主人，但我不仅仅想让你当我的主人。”

“玥儿，跟我回妖界成亲吧。”

顾玥微微一愣，慢慢抬起头，看向他。

千北野的表情没有半分玩笑之意。

她缓缓垂下眸，极轻，极轻地道。

“好啊。”

半月后。

玄天城，十二宗聚集。

“人间的冤魂越来越多了。”

一名老者咳了咳，眼神浑浊，手指颤抖着。

“景城已经有三千冤魂，我宗牺牲弟子，两千六百九十八个。”

他顿了顿，语气痛心：“百姓数目不详。”

张景丰缓缓站了出来。

“药宗弟子，存活三十人，其余全部遇难。”

厅内的众人看向他，这个曾经一身筋骨，即使独女惨死，也未曾弯下腰干的人，现在却微微佝偻。

“这个时候，妖界却封闭大门，将人界的冤魂隔离在外，千北野还要成什么亲！”

“还说什么，那魔女没死就算了，是怎么好好地混进药宗的。”

众人的视线不约而同的看向了主位上的凌初。

半月前，凌初回到玄音宗，第一件事，就是囚禁了宗主苏天鹏，软禁了苏云纤。

他给出了很充分的缘由，证据也一点点在收集完整。

若是在平时，众人自然是没有半分意见的。

但是，在这鬼蜮上古冤魂压境的时候，人人自危，众多闲言碎语横生。

甚至有一些言论。

凌初因为暧昧魔女顾玥，瞒着苏宗主留下了她亲人的命。

以及，那释放鬼蜮万千冤魂的凶手，那罪仙，分明也姓顾。

“仙尊，鬼蜮冤魂凶险，又大多聚集于药宗，护佑着顾玉泽那厮。”

“以目前的情况，要我们闯入药宗，捉拿顾玉泽，再次关闭鬼蜮封印，分明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

那人又转念道。

“三日后，那妖界千北野与那魔女大婚，妖界防卫定然会有所疏忽。”

“我们趁机攻入妖界，挟持那魔女顾玥，进而威胁顾玉泽关闭封印，这样老朽觉得可行。”

厅内的一些人纷纷发出赞同声。

“王长老说的有道理啊。”

“是啊，此计甚妙，我怎么没想到。”

“纵使那千北野法力高强，我们又凌初仙尊，太平道姑，还又有诸多将满化神的人，不会牵制不住这厮。”

“诸位！”

厅外匆匆跑进来一个小修。

“联系到老妖主了！”

“他从千北野手下假死逃脱，已经集结了旧部，这会儿就在万妖城不足二十里之外！”

那人语气欣喜。

“天赐良机啊！”

“诸位仙尊，只要你们作个决定，我们即刻就能前往！”

“在下随时待命！”

“在下也是。”

大厅内响起此起彼伏的催促声，众人脸上都绽放出了希望的笑容。

“老朽以为不妥。”

众人的喊声中，终究出现了一道异声。

众人望去，分明是方才说话的张景丰。

“顾玉泽与这顾玥的关系尚未明朗，即使将顾玥捉到，用她要挟野未必有用。”

“况且，这万妖城主如此在乎她，我们反而会得罪千北野，他若彻底封闭妖界，只会加速我们的灭亡。”

“他封闭了妖界，也只能暂时躲避，最终逃不掉的！”

“顾玥那必然是顾玉泽后人，顾玉泽不会不顾及自己的后辈。”

“我说张宗主。”一道埋怨声响起。

“你不会还觉得，那人是你宗弟子林新音是吧。”

这小小的一道声音，在大厅中犹如一道蝴蝶扇动翅膀，却渐渐翻滚出来罡风。

“你清醒一点吧，本来一个魔修在仙门中隐藏那么久，已经够离谱了。”

“顾玉泽也是隐藏在你们宗的，不是我说，一个如此大的宗门，让这些魔修过家家一样呆着，你这宗主当的也有问题。”

“没错！你们门派之前还出了个孙涛！”

抱怨声越来越大，整个大厅陷入一片争执与嘈杂中。

凌初坐在最高的主位上，捏紧了拳。

这些人不知道灵玄所说的那一堆话。

顾玥，可能是拯救这人界的唯一希望。

可是拯救的代价，就是她会死。

凌初说不出，他当时距离顾玥那么近，是有可能阻止千北野将顾玥带走的。

可是他站在原地，完全没有动一步。

现在，他也一直保持着沉默。

因为他知道，要是将真相说出，这些人绝对会兴奋地出发，捉住顾玥，逼迫她，甚至杀了她，用以换取他们生存的最后希望。

凌初死死地捏紧了椅子的扶手。

“凌初仙尊，你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