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四哥

日本宪兵队的人送来了吉田的骨灰，说是吉田向天皇尽忠了，并告诉津子到虹口集中等待遣返的命令，津子冷冷地告诉他们，自己已经是中国人的妻子，不会去等待遣返。两个日本宪兵看了一眼王立志，也没说什么，走了。

日本人一投降，汉奸周佛海被任命为上海行动总队总指挥，指挥军队对抗新四军，并在上海市内开始接收活动。一夜之间，整个上海市鸡飞狗跳，不知道从哪里冒出各种打着国民党旗号的接收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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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一伙人来到了吉田公馆，门拍得砰砰作响，彩芹慌忙跑去开门。五六个穿着国军军装和便衣的人闯了进来，腰上挎着驳壳枪、手枪，杀气腾腾的样子。

为首的一个穿着中山装，带着礼帽，脸上几颗白麻子。西装胸口别着一枚青天白日徽章。王立志一看，认得是上海滩小有名气的汉奸林阿四，绰号“麻皮阿四”。之前在亚细亚上班的时候打过交道，关系不咸不淡，算是半个熟人。

林阿四看到王立志，怔了一下：“哟，老王。你怎么在这儿？”

王立志道：“四哥，好久不见。欢迎光临寒舍。”

林阿四愕然道：“什么？开什么玩笑？这是你的公馆？这他娘的不是吉田真太郎的房子吗？”

王立志道：“我买了他的公馆，这是我太太吉田津子。津子，来见过四哥。”津子在身后怯怯地向林阿四鞠了一躬。

林阿四怔了半晌，突然哈哈哈大笑起来：“老王啊老王，想不到你平日人模人样，竟然还会这个套路。可以啊！你真心厉害了。”

王立志道：“四哥此话怎讲？”

林阿四面色一整：“别跟我来这一套！兄弟我现在是国民政府上海‘军委会别动队’第二支队队长，专门接收日伪逆产。你玩的这套把戏现在上海的日本人都在玩，顶不顶用你心里就没点儿数？”

日本宣布投降之后，日侨遣返的消息也传播得很快，没收逆产的讯息更是满天飞，上海的日本人和汉奸闻风而动。经商的日本人利用水陆两种交通运输方式，把大批的棉花、布匹等物资运出上海。无法运走的房产就以低于市场价格的方式进行变卖；还有的把房产过户到中国人的名下，委托帮助保管，在房间内设好夹层藏有大量的金银珠宝。来不及运走的货物就掩埋起来，然后把土地出租给农民在上面种植农作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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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奸转移、隐匿财产的情况也同样严重，他们把房产和汽车更名到亲友的名下，把金银珠宝、古玩字画分别藏在不同的房子里，以至于国民党后来查缉逆产的时候，很多汉奸的名下资产都清理得干干净净。

林阿四自然知道这个套路，王立志心里也很清楚。

林阿四踱着步子在客厅里走来走去：“老王，你离开亚细亚也有些年头了。听说你给日本人办事去了，不想你却在吉田家做了上门的姑爷。你这是演的哪出戏？”说罢，连连冷笑。

王立志笑笑：“什么叫给日本人办事？吉田是个做棉纱的日本商人，又不是拿枪的皇军。我在他家当司机，他们夫妻不在了，我能去哪里？我又不是潜伏敌后的党国精英，没人提携，只能在这儿混吃等死。”

林阿四脸上一红，阴着一张脸：“老王，废话不多说，你也是个场面人，我把话说开了，吉田商社的资产是逆产，包括这房子。老子要查封，你最好别落下私吞日伪逆产的罪名，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林阿四几个手下听了这话，都凶巴巴地凑近几步，用手握住了枪把子。一副蠢蠢欲动的样子。

王立志面不改色：“吉田商社的厂房仓库早已经造册登记，由日本人的商工联合会托管了，你们如何接收不关我的事，我又不是吉田公司的。我就买这房子安个家，又犯了国民政府哪条法律？”

林阿四冷哼一声，撇撇嘴道：“你犯了哪条法律，容不得你说。是老子说了算！懂吗？”

林阿四几个手下拔出手枪嘴里不三不四吆喝起来：“四哥，和这小赤佬啰嗦什么？抓起来再说。当汉奸还有理了！”这拨人一见吉田公馆装修得精致豪华，不晓得这房子藏了多少宝贝，早就跃跃欲试了。一听林阿四语气不善，立刻大呼小叫起来。津子和彩芹被吓得花容失色。

王立志怒从心起，当汉奸的居然理直气壮骂别人是汉奸，真是不要脸。当下强压怒火，缓了缓口气：“四哥，你我也算是熟人，低头不见抬头见。我王立志认识你四哥也从未有过失礼，今天这个事你也犯不上大动干戈吧。这房子的事情也是有些曲折的，待我详细向您说明。”王立志停了半晌：“四哥，可否借一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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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阿四见王立志态度服软，凶狠劲儿便减了半分，眼睛骨碌碌转了转，向手下挥挥手：“你们院子里呆着，我和老王谈谈。”王立志也屏退了津子和彩芹。

两人沙发上坐定，王立志给林阿四倒了杯茶：“四哥，兄弟我也不敢耽搁你的公事。没别的意思，吉田商社的资产不关我事，你们要拿尽管拿。我就想保住这房子，大家都是敞亮人，一句话，多少钱你能交差？”

林阿四知道王立志做车行出身见多识广，懂得江湖套路，当下脸色缓和下来：“老王，你还算识相。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多白吃白占的好处？日本人和汉奸现在都在玩这一手，他们瞒得过谁？我今天要不是看熟人的面子，早就抄家抓人了。哼！”

林阿四一口一个汉奸，仿佛他自己没干过汉奸似的。王立志虽然面色如常但肚里早就问候了他十八代祖宗。林阿四很鬼精，他知道吉田家肯定藏着不少财物，自己搜不一定在这房子里搜得出来，但是用这房子做筹码狠敲一笔也合他的心意。

林阿四喝了口茶，心里盘算了片刻，伸出三个指头：“一口价，300两黄金。保你这房子和那日本娘们平安。”说罢，看了一眼王立志。见王立志面露难色，林阿四道：“你道以为是我一个人拿？我手下这些兄弟也要吃饭，还要帮你打通上面的关节，花的不都是我那份人情？”

王立志想了想：“四哥，我知道你讲的在理，可眼下凑那么多黄金我一时办不到，你得宽限些时候。”林阿四起毛了，他怕夜长梦多。现在上海各种接收组织多如牛毛，少说也有7、80家打各种旗号的。什么南汇派遣军、救国军先遣支队、胜利接收委员会等等鱼龙混杂不一而足，还有各种黑道白相人趁机坑蒙拐骗，自己晚来一步恐怕这块肥肉被别人叼走了。当下脸色就不好看了：“你最少要几天？”

王立志知道他的心思。他走进房间拿出一封大洋：“林队长，这100个大洋，兄弟们先拿去喝酒，家里只有这些。我两天之内给你凑300两黄金亲自送到府上去。你看如何？”

林阿四见王立志说话上道，自己也不会空手而归，自是放松了几分警惕。他盘算着这两天之内也不会有什么变故，便盯着王立志说：“老王，我姑且信你一回。最迟后天晚上。你放心，我收了你的心意必定会保你的平安。只是别人来找你，你应该知道怎么说话吧？”

王立志微笑道：“别人来找我，我会让他们找军委会别动队，我这里的资产归军委会别动队处理，别人找我我不会出一个角子。”

一听这话林阿四放下心来，哈哈一笑，把大洋用手掂了一掂，用指头点了点王立志：“老王，上道！做事干脆。那这酒钱兄弟我就承情了。”林阿四掏出一张名片晃了晃放在桌上，出了客厅，向院子里那几个手下摆摆手，一溜烟走了。

送走“麻皮阿四”，王立志往沙发上一躺，长长地吁了口气。津子和彩芹走了过来。津子满眼忧虑：“立志，这可怎么办？我都听到了，我们能凑那么多黄金吗？”

王立志微笑道：“没事，能凑。你就别操这个心了。我后天给他送去就行了，就当花钱消灾吧。”津子拍拍胸口：“啊，刚才真的把我吓坏了。”王立志柔声道：“你放心，有我在呢。彩芹，你带小姐去休息一会儿吧。我一个人算算账。”

王立志躺在沙发上陷入了沉思。300两黄金可是一笔大数目。吉田商社近几年生意很不好，工厂亏损了不少。吉田投资的几条船又在南亚被击沉，搞得血本无归，公司关门后很久没有进账，全家人好一阵子坐吃山空了。

当然，吉田留下的钱加上自己的积蓄，一家人吃穿用度倒也绰绰有余，但是用来打发汉奸王立志自己心里也过不了这个坎。再说，打发了这个“麻皮阿四”，谁知道以后又会来个谁？那就是个无底洞啊!这些人吹牛嘴上是没把门的，保你平安？做梦！钱到手准没影儿了，他能保住自己的平安就算他祖上积德了。

脑海里闪过“麻皮阿四”那张麻皮脸，王立志拿起他的名片看了看，一声冷笑：300两黄金。

王立志走进房间，移开衣柜走入地下密室，拿出一把花机关轻轻擦拭起来。纯正的德国货，簇新的枪身，幽幽的烤蓝泛着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