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逼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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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份，上海秋高气爽。

中央军94军坐美国的运输机开进上海，上海受降和接收工作全面展开。不可一世的日本军人放下武器和日本侨民一起遣返。一批国民党接收大员进驻十里洋场，周佛海的行动总队随即撤销，饱经日本人蹂躏的大上海又换来了新主人。汤恩伯做为受降总司令负责军事，钱大均为上海市市长负责行政事宜，党国两大要员全面主持这座城市的接收。

满心期待的上海市民在热烈欢迎中央军进沪之后，发觉上海的情形还是换汤不换药，比周佛海当政好不了多少。当时国民党给出的政策，要求所有接收事务要由市长亲自安排。但是后来又给出一条规定，接收过程中必须由掌管军事的总司令负责。接收物资到底由谁说了算，军政之间就已经产生了矛盾。

究其原因，还是一个字：贪。军政两方其实早早盘算好了，要在上海地区发一笔横财，究竟由谁说了算，两方僵持不下，最后的结局就是各接收各的，谁也不听谁。

王立志、津子、彩芹三人照常生活。王立志给一笔钱让彩芹回老家，彩芹说老家没人了，死活不肯走，津子也舍不得让她走。王立志只得随他们。津子早已不再穿和服，换上了中国妇女的衣裳。一家人便如平常市民一般小小心心地过日子。

这天，家里来了几个穿着中山装的便衣，拿出证件说他们是保密局的接收人员，来接收吉田商社的资产。为首的姓杜，是个队长。

那杜队长见了津子，倒也客客气气，一口一个津子小姐，没有动干戈搞什么搜查。询问了吉田商社的一些情况，津子表示哥哥公司的事情不太清楚。又叫过王立志来问话。王立志表示商社的善后已经委托日本商工联合会处理了，厂房、设备早已经登记造册，有工厂的委托人在配合接收。何况工厂近年来经营不佳，已经停业很久了。自己和津子都是家属，没有参与商社的经营事宜。

见问不出个所以然。杜队长询问这房子的产权，王立志和津子的关系。王立志一一作答，拿出了房契和津子的结婚证明。那杜科长看了也没说什么。走了。

第二天一早，来了几个便衣和几个警察，把王立志带走了，说是要问话。

王立志被带去了平安区警察局，二话不说就被关了起来。王立志喊：“为什么抓我？”几个警察也不吭声，穿便衣的几个人也随之消失，没有人搭理他。王立志纳闷了，难道自己成了汉奸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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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监还关着5、6个愁眉苦脸的中国人，一个穿着长衫的中年汉子看到王立志愤愤不平的样子，劝慰道：“兄弟，着急没什么用，我都关进来3天了也没人提审问话，你死了心吧。”

王立志不解：“为什么？关进来又不问话，想干嘛？”角落里蜷缩着一个商人打扮的扔过一句话：“等着你家属出钱买人，他们满意了，我们就出去了。”看到王立志一头雾水，那中年人解释道，现在关进来的人都是和日本人有点关系的。国民党正在大量接收逆产，刮地三尺。其实该抓的汉奸早就抓了，剩下的尾活儿就是敲诈这些从属，最后做一次搜刮，审都懒得审。大洋、法币、美钞、金条不限，送到位，人自然就出来。王立志一听心如死灰。

一天一夜，王立志水米未进，饿得头昏眼花。倒是同舍的好心人分了些吃的给他，勉强够个垫底。半夜时分，一个警察悄悄地闪进拘留室，扔给王立志一大袋烧饼，还有一罐水。王立志朦朦胧胧睁开眼睛，认得他是刑警队长张庭满，张庭满悄悄地道：“老王，先吃点东西，别饿坏身子。”

王立志道：“庭满，他们要多久才会放人？”张庭满说：“别问那么多，这我哪里知道？您别奇怪，这就是保密局一贯的做派。今天这里才关你们几个，明天这里会塞满人。钱到位了自然就放你们出来了。家里要不要我带个话？”

王立志欲言又止，顿了顿道：“麻烦留意打听，他们想怎么办我的事，开什么价。”

张庭满点点头：“兄弟明白，只是我不是场面上的人，在保密局那里问不上话，我尽力试试。老王，多保重。”转头看了看其他人，闪身悄悄走了。

满福里的吉田公馆内。

杜守义穿了一身灰色的三件套西装，头上抹了发油，亮晶晶的。他走到那台钢琴旁，用手抚摸了一下琴台：“津子小姐原来擅长弹奏钢琴。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欣赏您的琴艺？”

津子淡淡地说：“我弹得不好，随便学的。这台钢琴摆在家里就是好看。”

杜守义哈哈笑道：“津子小姐果真是东瀛女士的修养，温婉谦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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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子道：杜队长……杜守义打断津子的话头，叫我守义好了。别队长不队长的，见外了。

津子顿了顿，依旧道：“杜队长，您把我丈夫叫去问话，到现在还没回来。我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杜守义笑笑：“为什么津子小姐不清楚吗？难道需要我讲明白？”

津子说：“我不明白，还请杜队长明示。”

杜守义也不回答，只是笑笑望着津子：“津子小姐，我没有弄错的话，您此时应该去虹桥集中区等待遣返。而不是在这公馆里那么悠闲。”津子道：“我现在是你们中国的人太太，我可以不回日本，杜队长您这话没有道理。”

杜守义依旧是一张笑脸：“中国人的太太？王先生的房契，还有他和津子小姐的结婚登记，都是8月15号之后的东西。你们日本天皇前脚宣布投降，你们后脚就忙着转移资产、嫁人。我是不是可以怀疑你们的王先生恶意侵占逆产？这是属于不当得利，现在满上海都是这样的汉奸！津子小姐明白吗？”

津子一时不知怎样回复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杜守义缓缓走道津子身边：“我完全可以把这房子封了，然后直接把津子小姐送去虹口。但是，我不会那么做。”津子一听这话，微微颤抖，显然是被吓住了。

杜守义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放缓了语气：“我是个读书人，在贵国筑波大学读过几年书。我不会那么野蛮。更何况，津子小姐的中文那么好，人又那么漂亮，留在中国也是一件美事，我怎么样也应该成人之美吧？”

杜守义双手背在身后，头微微扬起，脚尖把身体顶得笔直，用一种怀念的口吻道：“再过几个月，富士山下的樱花应该开了，那可真是漂亮啊！”说罢，用日文摇头晃脑地吟了几句日文俳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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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子此刻哪里还有什么心情欣赏他的朗诵。只觉得这个摇头晃脑的杜队长此刻像恶魔一样可怕。

杜守义做足了功课，露了一手流利的日语，吟诵的是日本诗人小林一茶的樱花俳句，满以为会引起津子的惊喜和赞美，没料到津子面无表情毫无回应，顿时大感失落，气氛略有些尴尬。

半晌，津子开口打破这氛围道：“杜队长……”杜守义一转身：“叫我守义。”津子无奈，只能讪讪地道：“守义君，还请明示，津子应该怎么办？”

杜守义道：“津子小姐，你可以留在中国，当然，前提是真正地嫁给一个中国人。一个有文化，有修养，有事业前途的中国男人。”杜守义挺了挺胸：“这样的人才有能力保护津子小姐，让您过上幸福生活啊！”

“那个人莫非就是您守义君？”津子望着他。

杜守义没有作答，换了副口吻：“津子小姐，您天生丽质，优雅动人，我从第一次见你就觉得是上天给我的恩赐，所以我一直在您面前保持风度，不会为难你。您不要紧张，眼下别着急着做答复。我给您三天的时间考虑。考虑清楚了，再告诉我。”

“守义君，这么说只要我答应了您就会放了我的丈夫？”津子鼓足勇气问道。

杜守义有些不快，耐着性子道：“他不是可不可以回家的问题，而是能不能活下来的问题。现在满上海在惩办汉奸，我都不知道他有没有别的罪行。当然，”杜守义话锋一转，直接赤裸裸地道：“他或许会没事，这取决于津子小姐您怎么做。我想我的话说得够明白了。”

眼见目的已经达到，杜守义笑吟吟地向津子告辞。并且留下名片，告诉津子这座房子他将派人来保护，如果有任何人来骚扰，就告诉他保密局行动队杜队长来过就行了。

送走杜守义。津子和彩芹两个在客厅里抱头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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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津子和彩芹迷迷糊糊坐在客厅。突然客厅门口传来轻轻的扣门声。津子和彩芹吓得一个激灵睡意全无。

有人轻轻喊了一声：“津子、彩芹，开门。”

彩芹听着声音耳熟，一打开门，桥本正二闪了进来。“桥本君！”津子和彩芹两人仿佛看见亲人一般的激动。

桥本穿了一身中国人的中山装，大背头变成了三七开，整个人消瘦了许多。桥本一进来就问：“怎么回事？路口好像有人在蹲守监视这里？立志君呢？”

津子和彩芹眼泪汪汪地把这几天发生是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桥本。

桥本坐在沙发上拿出一支烟慢慢地吸起来，桥本平时在吉田公馆从来不好意思抽烟的，眼下心情焦虑也顾不得许多了。

津子哪里还顾得桥本抽烟不抽烟：“桥本君，我们怎么办？”

桥本咧了咧嘴：“现在，别叫我桥本了。我叫陈庆风，青岛人。大家一定要记得。这是我做的中国身份。以后谁见面叫我桥本就是害我了。”

津子和彩芹忙不迭地点头。

“这几天我才安顿好，本来想来拜访立志君，晚上看到满福里有暗哨在监视这一片，怕你们有事，就临时绕了进来。想不到这段日子发生这么多事。”桥本叹口气：“这个杜队长很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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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本叫津子把那个杜守义的名片拿来看，陷入了深思。津子和彩芹也不敢打扰他，知道他在想办法。只期待桥本的大脑袋能想个什么好主意出来，现在除了桥本，他们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人。

桥本一支接一支抽着烟，整个脑袋笼罩在烟雾里，良久，桥本问津子道：“家里还有金条吗？”津子点头道，有。桥本说，拿一条。津子知道桥本要拿去办事，问了声一条够不够？桥本道，不够再说。

把金条拿到手里，桥本道：“立志君对我恩重如山，津子小姐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救他出来。这段时间你们在家等消息。不要乱跑，也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任何人。”

桥本让彩芹开门看看周围有没有人监视，彩芹轻轻开了大门东张西望一番道没人。桥本点点头，一闪身出了大门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