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未选择的路（第二卷完结章）

文茜在精神的昏沉反复翻涌浮沉了很久，久到自己也失去对时间的概念了，汹涌澎湃的疼痛不仅是生理上的，更是精神上的，整个人几乎像是被拆碎了再重组一样，每一个关节都在叫嚣在疼痛。

脑子里短暂拥有过清醒的时候，情不自禁捂住了腹部的伤口，但那里完好无损，没有想象中的糊满一手鲜血，疼痛又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文茜不自觉喉间滚动了一下，疑心自己产生了错觉。

“醒了？”有点低沉的声音骤响在耳边，伽夜那张矜贵冷感的脸出现在右边，他露出叶嘉时期经典的哄骗式笑容，“还难受么？”

但他好像忘记自己的身份早已经不是男朋友了。文茜看着他刻意的表现，一瞬间恶心得想吐。

明明有那么多预兆，那么多漏洞，偏偏自己心粗眼翳，因为奢求那么一点点真心，错把毒药当蜜糖。

其实何尝不能发现。

……人类世界他带有目的的接近，山上两人意有所指的对话，精灵族他突然出现和告白，装作深情的样子在现在看来处处都显着不正常。

但当时，当时……

自己全都当做没看见，不去思考任何不合理，种种疑云都刻意略过那个明明最有可能的结果，比如耀真怎么会昏迷一直醒不来，孟艺和火燎耶一次次有预谋的出现到底是谁的手笔，在仙境他们无端丢失的灵犀之力是被谁拿走，再比如献祭仪式突然中断，飞涟重伤昏迷，灵犀阁陷落这些事，很明显是谁做的了。

而她还傻傻的相信他真的一心要帮自己，相信他是真的为自己受了伤，相信这个死神是真的……没那么坏。

不算宽敞的净水湖边，耀真的神力已经混杂了黑色的阴影，她的眼眸也不再纯澈，逐渐被一片刺目的淹没在深处，手里的重剑缠绕上累累黑雾，像是繁重的亡魂和怨气，嚎叫着要将她拖向地狱。

那些煞灵来源于地狱最深的角落，伽夜满怀笑意，看着自己的对手再一次惨败。

耀真，这个三百年前最耀眼璀璨的光明神，在恢复全盛时期大部分实力后，失控了！

文茜没有能力操控分毫力量了，她像砧板上任人刀俎的鱼肉，像黑夜里被迫等待审判的人，无力，也无以为继。

眼前场景像镜头转场一样不断切换，朦胧的，被一层昏蒙的光布扯着，和仅剩一线的理智来回拉扯。

耀真彻底疯了，攻击不分敌我的落在每个角落，几乎无处遁形，其他人狼狈的躲闪，伽夜身边则一点也不会被覆盖到。

某个瞬间，她周身爆发出堪称璀璨耀目的金光，那颜色是他们从未见过的纯粹灿烂，光明，圣洁，文茜却知道她已经不是那个耀真了。

她缓缓扫视到文茜身上，眼里俱是杀意。

她一步步逼近，那剑上的寒意森森，明明应该灼热，她心里却只剩一片刺骨寒意。

这一幕太真实了。

自过去记忆里翻起的一幕，居然完全重合。文茜闭上眼。

……那本预言书。

曾经预示的真的成真了，耀真的剑锋轰然扫下，文茜只觉得呼吸一窒，再睁眼时，自己被伽夜一下拉到了身边。

她费解的看着那个人，轻飘飘道，“你是在多此一举吗？”

“别想激我，”伽夜轻笑，“我一向不喜欢输家自己去死，那很没意思不是吗？”

“我不会让你死。”

“为什么？”文茜只要一看到那张脸，就控制不住血脉逆流，每多说一句话，她都恨不得再也别见到这个人。“因为预言？”

伽夜神情莫测，居然头一次没有很快回答。

“因为预言选中了你。”

高贵清冷的女声落下，文茜抬头，看见了熟悉的脸。

深蓝纱裙，鼻尖的钻石更显得她凌然独立，美得出尘，但她眼底却隐含悲伤。

“抱歉，三百年前，是我的错。”

她不知道三百年前发生了什么，但时希和耀真都为此后悔，文茜被挟持在伽夜身边，时希出现的一瞬间，他们就成了对峙之势。

“终于舍得出现了？”

“要是再不出现，你还要疯到什么地步，你要弑神吗？”时希气势凌厉，眼眸微沉，“把她交给我们，你连一个人类也不放过？”

“我不放过又怎样？”伽夜面无表情。

时希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会从伽夜嘴里听到这样的回答，下一秒，伽夜就冷笑着说，“这个人，死也得死在我手里。”

“她是我的。”

时希打开结界，将其余人尽数拢进她的保护之中，她是三神之中战力最弱的一个，但到这个时候，她必须护住无辜的人。

舒言看着伽夜身边的女孩，双目发红的盯住，却没办法触碰分毫，时希的法术遭到了伽夜的回击，他的实力一直恐怖如斯。

众人眼里的文茜始终闭着眼睛，像半生半死的瓷娃娃，随时可能粉身碎骨。

但就在这片水泽同时被金光，黑煞和时间之力笼罩的时候，她作为其中的一枚棋子，还是做出了最微不足道的挣扎。

那双骨节清晰纤长的手毫不犹豫的推开伽夜的手，她觉得自己的决定甚至做得太晚了一点。

……无须犹豫，因为命运没给她留任何余地。

她的喉咙始终是梗阻发不出声音的，大概因为情绪大起大落，胃部也隐隐抽痛着，像在诉说着最惨烈的判决。

你从来没有得到任何真心。

你可怜可恨，被几句软话骗的团团转，父母抛弃你，朋友嫌恶你，爱人……以谎言编织了一切，背叛欺骗伤害甚至要杀了你，最后，还毫不在意。

你孤身一人，你落寞至此。

伽夜没有阻止她卑微纤弱的动作，因为蝼蚁可怜的挣扎并不能起到任何作用，他就那么看着文茜身影一晃，翩跹跌落在草地里。

像一只生命到了暮色的蝴蝶，在月光下等待死亡。

她手里有一根蜿蜒的红绳垂落，悠悠长长末端落到地上，隐约能可见手心里透出如玉的光泽。

那是一只玉做的狐狸吊坠。

做的憨头憨脑，圆润可爱。

文茜半躺着靠在一旁，竭力微张开手掌，里面的玉坠隐隐有紫色的透亮光泽，仿佛让人透过这块小狐狸吊坠，想起了那个人张扬大笑的脸庞，她有双明丽的紫灰色眸子，里面盛满星光灼灼。

她像是累了，轻轻阖上眼睛，同时握住了手心的紫玉狐狸吊坠。

随着“咔”地一声轻响，吊坠碎成数块，哗啦啦，碎屑连同那条系在上面的红色绳子一同自手心滑落。

“我错了。”文茜承认，这是自重生以来，她第一次由衷后悔，“对不起。”

“不应该…”她的声音低得近似呢喃，嘴唇微微张合，小的几乎听不见，眼泪自眼角滑落，

“我怎么能奢望太阳呢？”

终于，明白。

曜日和圆月，都是最最遥不可及的东西，而她只是一个渺小又无力的人类，自恃一点聪明和重生的优势，迷失在光芒下，真以为自己是独特的那个。

其实根本不是。

从四十五度角抬头望天，每个人都能看见满天星辰，那个瞬间，她好像回到当初熄灭一城灯火的夜晚，那个一切还没有走到这么不可挽回的地步的时候。

她不敢说无辜，因为这个结果确实是她一步步推着走出来的。或者说，在伽夜的注视下一步步走出来的。

她忽然很想念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朋友。

——早知道，我应该像她一样看看星星，它虽然渺小，但宇宙无垠星海浩瀚难以计数，里面，总有一颗会是为我亮的吧。

……谬论，幻想。

因为这条路太远，太陌生了。我从来不敢打包票，说自己一定能走到最好的结局。

这条路于我而言，是未知的路，于生命而言，是我哪怕选择了，也不知会通往何处的路。

一路以来，无数选择她都坚定不移的做了，也自始至终不认为自己会后悔。但此时此刻，看着一片零落狼藉，恨的人得意张扬笑意如旧，她终于承认，她还是后悔了。

这条路，终归是选错了。

脸庞的泪潸然落下，那些年轻的岁月和冲动也随之被尘土掩埋，她看到狂风猎猎，黄沙滚滚席卷而来。

——这一错，就再也找不回曾经。

………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