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异路

次日回到公司，坐回原来的位置，打开电脑，调出文档，发现原有的客户名单已被删掉。我狐疑回头找文件柜后的名单表，文件柜内空空如也。

助理莎莉探头过来说：“你的客户全部如数交给琳娜达。”

我惊讶：“为什么？”

莎莉耸耸肩缩回头去。

我起身去找琳娜达。

琳娜达其实不比我大多少，一头卷发批下来，抹了眼影和口红，日日见不同套装在身，整齐干练。

她连说话都简练。

“我的客户在你这里？”我问她。

她抬头看我说：“是，我看了你在外面的工作记录，你的账务记录清楚，没有一条是模糊不清。但是，这不等于你能做好市场和销售。”

“我有做过市场销售，而且销量不不差。”

“这些客户与你以往小客户不同，你看不住。”她低下头，不再理会我。

我回头找老板。

老板劝我：“这些客户是比较难缠的。”

“我在外面同时也处理得好。”我说。

“订单是没问题，但是后续所有环节都是琳娜达在处理。”

“老板，你加了我的人工，现在所有的客户都不在我这里，你打算白加薪？”我问。

“诺一，你看，你总有办法，你的能力绝对不限于此。”老板摊开双手。

我气得半死回到位置。

晚上茉莉来我公寓吃饭，带着一袋子的明虾。

听到我的客户被一锅端走，茉莉把所有明虾统统扔进开水锅中，回头说：“你不如换东家。”

“为什么？”我反问她。

“你咽得下这口气？”茉莉用勺子在锅里来回捞，明虾在滚水里由白慢慢变红。

“在哪里不受气？”我问。

职场人大部分人受气后会跳槽，但是都忘记，无论到哪里，只要是为东家打工，一定会受气，多少而已。

茉莉把熟透的明虾捞起放在一个大盘子里，转头问我：“那你怎么办？天天对住电脑发呆，然后领着加了薪的人工？”

“就算我愿意，老板不见得会想得开。”

“你会败给琳娜达？”

“如果说着装，我真会败给她。你知她一套衣服要上千块，我身上的都是缝制工房出品。”我气馁。

“你的不会被仿制，她的上千块的衣服在专卖店里，虽然没有一打存货，但是两三件也会有，若论撞衫，她的机率比你的要大很多。”茉莉安慰我。

茉莉说得是，网络上也经常有明星撞衫的八卦，虽然价格不菲，均出自名人设计师之手。

不过这类八卦极为无趣，看过后总觉得白白浪费力气点击鼠标进入页面，看完后鼠标点击叉掉，过后一概不记得，纯粹浪费时间。

现在的八卦已经越来越没有水平。

茉莉接着做蒜蓉菜心。

油在锅里吱吱冒烟，茉莉将蒜瓣甩入油锅，接着又将洗好的菜心全部倒入油锅，顿时一阵哗哗的声音。

她随手开了排气扇，厨房里又是烟声又大。

我听到她说：“尚斌可有来找你？”

我大声回答：“有。”

茉莉再没追问。

当晚两人对着白灼虾和蒜蓉菜心简单吃了一顿。

饭罢后，茉莉出神望着空碟说：“尚斌经常带我出去吃饭，我几乎没有机会自己做饭。”

“你现在意思是在我这里做了厨娘非你所愿？”我问。

“我时常问自己，若是对方犯了错，我要不要原谅？”茉莉用筷子敲着碗。

我失笑。

感情多半如此，骄傲过后会自省。

“我看见赫承。”茉莉忽然转变话题。

“你已说过，我回国当天晚上。“我提醒她。

“你不好奇哪里见过？不好奇什么时候？“她问我。

“茉莉，要不你洗碗，要不我洗碗。”我回答。

茉莉没有继续话题。

第二日我找到老板。

“我们原来在m国市场尚未开发完毕，我申请将原来市场开发接手。”我和老板说。助理莎莉告诉我，自从我回国后，老板也撤掉了那里的办事处，停止了相关的业务。

“m国的办事处两名业务员，我已经撤到其他区域国家，我们不再有办事处。”老板盯着我。

“我们不需要有办事处，”我回答，“我认识当地一家比较大的服装批发部，只需要和对方谈好订单，我们就能发货过去，剩余事情他们会做，我们少赚一点，不过，这点成本，也差不多能抵上办事处的成本。”

老板盯着我没有说话。

“这个国家不过是个小国家，它和周边小国家也有贸易往来，做好了这个批发点，其他国家的业务可以从这里走货。”我补一句。

“为什么原来没有提过这个服装批发部？”老板问我。

“我只看仓库。”我回答。

“两个业务员也没提。”老板再说一句。

“这个服装批发部是我减肥时期认识。”我摊开双手无奈说。

为了保证不成桶状，我几乎隔三差五去这个批发部去翻衣服，找那种最小件的衣服来刺激自己，每次只看不买。

批发部老板是当地老男人哈伊达，每次笑眯眯看我，说：“你不是本地人。”

我说：“是，我不是本地人，我只是来这里看你的货，是不是有进得对路？”

“你懂货？”他很有兴趣问我。

“不是很懂，但是知道你这里的货，是不是对路。”我说。

“那你告诉我，我这里的货是不是对路？你回答之前，要明白，我做这行，已经有五年。”他坐在铺面，敲敲手中的烟斗。

样品货一车一车放在店中间，来扫货的各种人去挑后，他的伙计就会到楼上的仓库一袋一袋提下来。

“你看，我这里每天出货不断，你现在怀疑我的货是不是对路？”他看着伙计忙上忙下，回头问我。

“你的货已经很好，”我笑笑，“但是可以更好。你不会嫌钱更多。”

“当然当然，我还计划要多买一栋楼。”他回答我，“那你告诉我，我的货怎么才能更好。”

“你的货是不是从中国进的？”我问他。

“没错，你是中国人，当然知道。”他眯着眼。

“你的货从广州进？”我问第二句。

“不错，看来你熟行路。”他的眼睛还是半眯。

“你的货是按件计算？”

“唔，是的，我是老顾客，所以会价格便宜。”他的眼皮没动。

“我以为你够聪明，会找得到论斤的价格进货。”

“有论斤的进货价格？”他从椅子上跳起来。

“当然。”轮到我斯斯然回答他。

“你会告诉我从哪里进吧？”他又慢慢坐回椅子。

“当然当然。不过，今天恐怕没时间了。”我抬头望天，就离开了。

接着第二日就被埋在废墟里。

我决定这次回去找他。

老板狐疑看着我：“我们的衣服不会论斤卖，这样连印刷的费用成本都拿不回。”

我当然知道。

“价格成本我会再算过，报价前会先过公司，不会亏。”我回答。

老板很高兴：“只要有进账并且不亏，略有盈余，其他我们都会支持。”

回头我给老男人哈伊达打电话。

电话接通后，对方一声惊讶：“我以为你被废墟埋过后，选择性忘记这里。”

“你也知道我被埋？”我讶然。

“怎会不知？报纸后来有登，说那栋楼被炸，有人被埋。”

“报纸有无说谁对此事负责？”

“报纸的话你信一半即可，它又不是情报员，一定是消息准确。什么时候你见报纸用自己确定的口气来写新闻？”哈伊达在电话那头笑。

“你生意如何？”我问他。

“又不是炸我这栋楼，货照样出……不过我让人去找了论斤卖的恤衫，果然找到，价格果然便宜很多。”哈伊达高兴地说。

“中间有无困难？”我再问。

“货色当然没有论件进来的好，老客户也不见得都买账，倒是陆续多了新客户，目前销量尚可。”哈伊达回我。

“我给你再出个主意，”我慢慢说。

“说来听听，中国小姑娘。“他饶有兴趣。

“这些回去的货，肯定有好的，肯定有不好的，你为何不将好一点的挑出来，价位可以高一点？”

“不错不错。＂对方高兴得很，我甚至能听到他的烟斗敲在桌子上的声音。

“我这里有一批货，可以论斤买，你有无兴趣？＂我问。

“货色你自己可看上？＂哈伊达问我。

“看不上我怎会推荐给你？我还想下次过去，你能请我喝茶。＂

“若是货好，你过来岂止有茶？＂哈伊达在电话那端哈哈笑。

“你派人过来，还是我将货的样板发给你？＂我追着问。

“我信得过你，你发样板过来。＂

通话结束，我让助理莎莉找出所有去年的库存清单。

仓库有大量的去年库存，今年再不销售，越积越多，迟早要论斤卖。

莎莉进门告诉我，琳娜达不同意我降价处理库存。

老板召集我俩。

琳娜达开口：“这些货不会过时，没有必要降价。”

“货当然不会过时，男装恤衫一年四季都是一样，但是在仓库里存放已经超过6个月，而且我的价格重新核算，不过减去了仓库的库存成本，折算成论斤的价格。况且，也没有销售完所有的库存，这只是第一批，要能销售，早已经出库。”我没有让步。

老板没有发言。

琳娜达拍桌子表示不满：“我是督管，现在不同意我们的存货削价处理。＂

我心平气和望着她：“其实也没有关系，如果未来一个月能如数按原价销售，我觉得对公司也有利。＂

有人就是如此，自己没法销售出去的货，又霸住不愿意放手。

琳娜达哑然。

她的一线销售全部去卖新货，销售人员流动性大，新人进来后照样卖新货，旧货根本就早已无人问津。

老板最后同意我销售第一批库存货，按斤处理。

我让人将存放最久的货从仓库深处拖出来，选过后拍了样照给哈伊达发了邮件，当晚哈伊达就下了一张订单。

订单数量不大，却刚好是我要处理的这批库存的总数。

一周后我又找哈伊达。

“中国小姑娘，你那批货已经全部出去了。＂哈伊达在视频对面笑眯眯告诉我，“你还有没有货？”

“有是有，不过，论斤的恐怕没有，但是有另外一种。”我慢条斯理告诉他。

现在是他求我，不是我求他。我心里告诉自己，不能着急。

“没有论斤的了？那价格岂非很贵？”他开始犹豫。

“你总卖论斤的货，迟早会变成廉价处理商。”我说。

“我这里做批发。”他坚持说。

“批发也能做一点高价货，高价批发而已。”

“你还有什么？”他想了一会终于问。

“你原来的货是供给当地和附近区域没多少钱消费的居民。这批货可以供给当地稍微有点钱的人。”

既然他还没有把他的客户划分档次，我就来帮他划分级别档次。

“怎么供法？”他追问。

“论斤的货是给平民，他们对花色是没有要求的，你有没有发现？”

“嗯……确实。＂他承认。

他当然要承认，我在他的档位溜达不止一次，看到他进的恤衫，有些是空白的，有些简单，有些就是条纹状，有些干脆就是白色。

“这样的货色保险。＂他振振有词。

“我现在有一批有花色的恤衫，不会很贵，不过当然不是论斤价，你要不要考虑？＂

“摆出的款如果没人问怎么办？＂他再次犹豫。

“我倒有建议，让你店里的人穿模板，今天一件明天一件，每天来回在店里上上下下，好过你放在板车里，”我紧接着追了一句，“开始你可以少下单，不行也不会太亏。”

他还在犹豫。

“哈伊达，你总看报纸的是不是？”我问他一句。

“是的呐，你知道我关心实事。”他开始洋洋自得。

“你们国家报纸有个优点，就是经常会有很多图片。”我提醒他。

“那有什么关系？”他显然没听明白我的话。

“图片上女人出现肯定很少，男人出现得多是不是？”我再提醒他。

“是啊，可是那有什么关系？＂他还是茫然。

“哈伊达，“我实在无奈，”你就没留意图片上经常出现的男人们，都穿的什么恤衫？你回头翻翻报纸，看看这些图片，有多少是你卖的那种恤衫的风格？有多少是有花色，就是胸前有图案的那种？＂

他这才恍然大悟。

当天我拿到哈伊达的第二张订单，将第二批库存，当然是胸前印有图案的恤衫，全部走海关运往哈伊达的仓库。

一周之后，哈伊达下了第三张单，将公司库存货全部买走。

琳娜达走到我的位置，看着我说：“销售不错呀，不过库存完了，我看你还卖啥？＂

我抬头看着她：“总找得到东西卖的，对不对？如果你新货卖不完，我也可以帮卖的呀。＂

琳娜达脸色铁青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