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2章 江鹤天（三）

最后，我还是答应杜家娘子，帮她办事。

或许不应该说帮她办事。

因为准确意义上来说，这件事虽然是她的嘱托，但关乎的却不是她的命运。

“有人盯上我了。”

“我需要你拿着东西，带着静如离开。”

“她不是晏清会的人，也从未在外露脸过，并不是那么容易被发现。”

“而你更是不容易被怀疑，所以你将东西收好，想办法给到你信任的人手里。”

打开被塞过来的荷包，看着里面静静躺着的两枚小印，我心中滋味复杂。

“这么重要的东西，怎能轻易给到我？”

就算是阿耶，也比我来得合适。

我的潜台词太明显，对方当下便听了出来。

“你阿耶是朝廷官员，拿着这东西不合适。”

杜家娘子说着，面上再次闪过一丝对久远时光的怀念，语气渐渐低柔下来。

“更何况他那么呆，让他来做决断，岂不是要为难死他。”

阿耶呆吗？

这是我第一次，从旁人口中，听到对阿耶的形容是呆。

这杜家娘子嘴里那个人，仿佛同朝堂上那个谈笑风生，喜形不怒于色之人，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我很想说，阿耶一点也不呆，是你感觉错了。

杜家娘子已经迅速回神，扭头朝我一笑道：

“那么个呆人，不想竟生出个聪明人，倒也有趣。”

神态情绪转变之快，仿佛刚刚那丝怀念，是我的错觉。

先前在我流露出，探究她和阿耶的事情时，杜家娘子就将二人的事情同我说了。

他们都是清醒，又明确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人。

偶尔的一丝怀念，已经是他们个人情感流露的极限。

我当然佩服他们，但也不想成为他们这样。

在我了解完晏清会，了解完杜家如今处境之后，我还是应下了这桩事。

杜家娘子说，她已经做好准备，叫我只要带着如娘离开就是。

可是等到我们成功脱险时，打听到的消息，却全是噩耗。

只剩我未来岳父，至今不知去向。

不是说都安排好了吗？

杜家娘子卓绝的智计，晏清会的保护，阿耶的走动配合。

这样的布局下，竟然还会被敌人得逞？

究竟是晏清会出了内鬼，还是敌人真的这么强大？

我只是一个，无意闯入的局外人。

这一切我都不知道。

但有一点我知道，那就是我手上的东西，想要护住开始变得很难。

我究竟应该怎么做呢？

终于，在和如娘逃到杨柳村之后，我心中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我想到了，我曾经无意间得到的一本木工手札。

内容算不得多么精深，但手札主人的遣词造句，看起来同大盛人大相径庭。

早前因为我不喜手札上说话方式，也并未细细研读，只寻了有用的地方翻看。

如今想来，虽然看似凶险，但其中未必没有生机。

只唯一一点，苦了如娘和我们的孩子。

我们已经约好，孩子生出来，如果是女儿就单取一个巧。

如果是儿子，就随江家下一辈走，叫江岚岳。

之所以不给女儿按排行走，是因为女儿未必会留在江家。

如娘性格看似憨直，实际中有内秀。

看出我的为难，她主动找了我。

“江郎，我知阿娘给你派了重要任务。”

“我虽不懂那些，但我愿意理解。”

“你自去忙，我在杨柳村等你便是。”

“等风头过去，咱们一家三口，就能同阿耶阿娘还有兄长们相聚了。”

看着如娘，一脸娇羞地低头抚上小腹。

那里如今还一片平坦，根本看不出，其中还有一个小小的生命孕育其中。

我喉头有些哽，最终还是没说，关于杜家娘子的事，只重重点头应道：

“好。”

如娘将一个妆奁匣子给了我，让我路上当盘缠。

这个傻娘子，她妆奁中的东西，任意一样都价值不菲，盘缠哪里用得着这些？

只是这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既然落脚这个地方，以她的性子定然容易露富，那便是真真害了她。

可她越是这样，我内心的挣扎便越深。

这让我如何放得下！

可最终我还是走了，因为已经开始有人找上门。

唯一庆幸的是，找上门来的人，是自己人。

按照我的想法，交代完事情之后，我只留下一套做木工的工具，并一本手札藏在工具箱。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是心中有所期待，又或许是单纯想给如娘留个念想。

离开那日，如娘依旧风风火火，好像完全不伤心。

只是那面上的笑意，实在看得人心酸。

我不忍回头，一出了村，便将马鞭甩得又急又响。

生怕马儿跑得慢一点，我就忍不住调转回头。

待重新看到熟悉的京城，我掩下眼中种种情绪。

用礼貌又疏离的态度，来对待每一个江家人。

行事变得粗鄙放浪，言谈举止更是吊儿郎当。

即便顶着同一张脸，江家的人不出三天，都觉得我换了芯子。

阿耶阿娘一脸愁容，生怕我被当妖怪烧死，但我却早有准备。

我请求阿耶面圣时，呈上一张图纸。

第二日，圣人便亲遣贴身内侍王公公，来江府将我请进宫中。

“你这图纸从何处得来？”

龙椅上那个一身明黄的年轻男子，不等我见礼完毕，便开口问道。

我不动声色，态度从容淡定道：

“这是江某自己画的。”

“啪——！”

前一刻还和颜悦色的皇帝，下一瞬猛然色变，一拍龙案道：

“大胆！前朝宫室，也是凭你能画出的？”

“敢，并且已经画了部分。”

听到我这不要命的回话，王公公给我使眼色，使得眼睛都快抽筋了，我却当作没看到。

不是我真不要命，我知道皇帝一定听得懂。

我在心中默数三二一，果然皇帝立马就问道：

“部分？”

“可能呈上来的图纸，明明是完整图。”

我淡定点头，冲着圣人一笑道：

“自然是一部分，有些部分虽然看不见，却不耽误存在。”

很明显，皇帝听懂了我的话。

想来是不欲为旁人所知，皇帝干脆地挥开王公公。

等殿中只剩我们二人，圣人才半眯着眼睛开口：

“把你刚才的意思，细细给我讲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