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岁寒松梅31

泊简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明灭不定晦涩的光影，她只感觉身处浑浑噩噩的泥潭之中。

耳畔是许多人走动的声音，影影绰绰映在窗纸上的烛火张牙舞爪的跳动着，石韫玉压低的着急愤怒的呵斥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很近的地方。

她无法分出精力去思考，像是坠入黑甜的云端，即使在被温暖包裹的舒适地方，她依旧疼的连呼吸都似乎染着割裂的血腥。

她的手似乎被人小心翼翼的捏住，压低的颤抖的音调像是从天边传来。

“阿简，伤的这么重，我连帮你处理伤口都不知道先处理哪里。”

“那些个太医如此无能，竟然说你回天乏力。”

“阿简，我不信他们说的，我只信你，你醒醒好吗？”

......

是小主子啊。

泊简的前半生是四处流浪的小乞丐，捡了她的老乞丐说，她的父母是从发了饥荒的地方逃难到京城成为了流民，将她丢弃在城墙之下，若不是老乞丐路过时发了善心将她抱走，她恐怕在第二日便被守城墙的丢在河里。

她在老乞丐的庇护下苟活了几年，后来老乞丐已经老了跟人抢食物时还被人推攘之下，断了一条腿。于是后面，贵人们每每施粮之时，她便与那一帮身强体壮的流民之中抢夺来之不易的口粮。

她人虽小，但那股不要命的狠劲吓退了不少人。

她顶着满头的鲜血与污泥，将裹着泥土血液的馒头牢牢的抓在断了指甲的手心之中，仗着人小，灵活的穿梭过人群将食物带给了老乞丐。

后面她被那贵人找着，想带她走。可她不愿意，她要照顾老乞丐。

最后还是老乞丐说：妮子，去吧，在那里啊，你起码可以吃饱饭，不用再被我这个老头子拖累了。

泊简进入了石府，她凭着小小年纪优越的容貌和能力被主子接见。

她与他谈妥了条件，她负责完成他安排的任务，成为石府的一把暗地里的刀，成为未成熟的小主子的暗卫。而他们同意她照顾老乞丐，直至他寿终正寝。

这既是恩情，也是一笔交易。

石府倾覆，便是她与小主子相依为命。

想要翻供重回京城并不容易，他们一次又一次被追杀，寻找线索的路上九死一生。

老乞丐去世后，小主子便是她需要付出代价保护的东西。

泊简越长大便越发意识到，她没有情绪。

所以她才会在老乞丐摔断腿后没有一丝波澜的思考自己该如何去抢夺两人的口粮，在老乞丐一开口说要自己离开，没有一点不舍之类的情绪的便跟着那人去了石府。

时隔一年多才在与主子谈交易的时候想到老乞丐。

她的脑海中无意识的将他们与其价值划以等号。

老乞丐收养了她救了她的命，所以她要照顾老乞丐安享晚年。

主子将她从流民带走，给予她吃喝，她便替主子完成需要处理的腌脏事。

没有什么东西是你不付出代价便会得到。

她处在什么身份便下意识觉得自己该做出什么样的动作和反应。

作为朋友，她知道自己该放奕朝宁和陆言卿离开，于是，她便放了，抵消掉了之前的种种恩情。

她自然能想到放走人的后果，但，她知道，这是代价。

下雪了。

满天的雪点飘落在温暖的窗杦前，石韫玉的搭在撑杆上，随着上面一层白雪的掉落，刺骨的冷风挡在温暖的阁楼之外。

随后，他从仆从的手中接过汤药，绕过屏风，舀了一勺喂入床榻之上泊简的口中。

看着泊简蹙着的眉，石韫玉看了半晌，最后将喂完的药碗递给一旁的侍女，擦干净指尖后，这才将手指抚上她的眉心。

许是这疼痛是无法忍耐的，连一向最会忍耐的阿简在睡梦中的眉心都是抚不平的。

便是这屋子四处燃着银丝碳，热的人都流下汗，泊简的皮肤却像是从水取出的薄冰，冷的让人心惊。

石韫玉修长的大手将泊简的手拢入合十的手心，试图将自己的体温传递给泊简。

三天。

石韫玉扯了扯嘴角，想到那帮太医说的话。

他的阿简，只能活三天。

入夜，守备森严的地牢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浑身狼藉的上官鹤一抬了抬眼皮，便看到狱使打开了厚重的铁锁。

他捂着唇，低咳不止，撑着这副孱弱的身体，从草堆之上坐起身。

上官鹤一的眸子落在来人身上道：“啸大人，许久不见。”

便是处在腥臭幽暗的地牢中，青衫沾着血污的男子也像是与这地牢格格不入。

啸松神色冷硬，将一个包裹丢给他，冷声道：“穿上，我带你出去。”

上官鹤一捏着包裹，低眉敛眸，似在思考他的话语的真实性。

但最终他还是换上了衣裳，在啸松的掩护之下，出了地牢。

过程顺利的不可思议。

也难怪天子要忌惮石韫玉，怕是地牢和皇宫全插满了他眼线。

上官鹤一见到了石韫玉，也见到了躺在床榻之上生死不明的泊简。

彼时的石韫玉正垂着首，接过侍女拧干的帕子，动作细致的擦拭着泊简的面庞。

皎洁的白月跌入青丝编织的牢笼，惨白凄凉之气笼在那眉目之间，像是一眨眼，那人便要化作一缕烟消散在人世间。

上官鹤一垂在身侧的手因为猜测而止不住的颤动。

石韫玉掖好被褥，这才抬眸看向上官鹤一，道：“前些日，你们给阿简下了药，本就让她伤了根骨的身体日况下降，后面，阿简为了帮你的主子逃走，在我不知情是情况下，接受了石刑庭的处罚，即使我让人及时医治，也只能暂时用珍贵药材吊着她的命，尽管我不想承认，但就如太医说的，阿简撑不过三日。”

“上官鹤一，我需要你联系到奕朝宁，找到陆言卿。”

石韫玉顿了顿，垂眸看向连呼吸也轻的像是一瞬间便就要离开了的泊简，道：“若是你们要那个位置，我也能帮你们。”

“只要，救活我的阿简。”

而我，只要阿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