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宁殿内，袁宝小心翼翼地吹熄灯烛。
正要去门外守夜，赵楷突然出声道：“袁宝，把被褥拿进来，睡在朕的榻旁！”
袁宝“啊”了一声，旋即恭身道：“使不得呀，官家！小的若在福宁殿内留宿，恐坏了规矩。”
宋太祖曾说“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酣睡”。
袁宝在郓王府时，虽已摸清赵楷的脾气，他人随和善良，即使下人们犯了错，也不忍责骂。
可今时不同往日，赵楷初一醒来时，憨厚懵懂，可两三日后，突然变得古怪难以捉摸。
他不知这番是为试探于他，还是官家真的辗转难眠，想寻些乐子。
一时只愣在那里，进退两难。
赵楷哼道：“你听他们的，还是挺朕的？谁敢说，朕把你送给谁，看他们还敢不敢多嘴！”
时值腊月，没几日将近年关。
夜里越发冷了，小太监们一时摸不清赵楷的喜好，只管把地龙烧旺。
他身穿弄黄色绸衣，裹着厚衾，躺在帷幔严实的龙床上，热的满头大汗。
袁宝虽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听他这般戏谑调笑，便知自己若真执拗不从，只怕明个儿一醒来，就真被皇城司那帮家伙给拎给史官去了。
把殿门口的被褥拿进来之后，听到赵楷呼呼大喘气。
袁宝连忙把帷幔掀开一条缝，“官家，是气闷了，还是身子不适？”
赵楷一脚踢开被子，径直坐起来，示意他把帷幔悬挂两侧，抬袖在额头上擦了擦，又抖动着薄衣散热。
袁宝一瞧，转身从木施上摘下氅衣给他围上，“官家，这可使不得，数九寒天，宁可热一些也不得贪凉才是。
您若还不困倦，小的就在这里陪您说说话。”
赵楷把枕头立起，斜靠上去，懒懒道：“袁宝，延福宫这么大的动静，百官们不会不知情。
这个个没跑到朕跟前讲礼法仁义，当真是稀奇。”
袁宝把褥子摊开，依旧恭敬垂手立在榻侧，沉吟道：“许是百官都站在官家这边，认为一致对抗金兵更妥当吧？”
他思量再三，还是没有把白时中给抖落出来。
别看文官们学富五车，在朝堂上像斗鸡一样丝毫不燃，实则大都性格懦弱，连太监还不如。
就比如说童太尉，别看他是如假包换的内宦，可领兵打仗时毫不含糊。
甚至一度被他们这些少根腿的奉为楷模。
这不，刚被皇城司擒获，还有人私底下为他抱不平呢！
袁宝受过赵楷大恩，只想一心侍奉他，这些让他添堵的事情，他是决然不会透露半个字的。
赵楷闻言笑道：“一帮满脑子就知道花钱消灾的大学士，还不如你们这些内侍有血性。
跟朕一条心，得了吧？
别偷摸出城做了金人的细作，朕就满意了！”
袁宝听着这话，又琢磨着是不是那两个小黄门嘴巴不严，背着他跟皇帝说了什么。
正琢磨着是要那两个细皮嫩肉的，是撅起屁股受几巴掌，还是去雪地里跪一晚，赵楷忽然重重叹了一口气。
“袁宝啊，马上就是新年了！你有没有什么愿望？”
袁宝收回思绪，憨笑道：“官家，奴才们的愿望都您这儿呢！你龙体康健，咱们就知足了！”
赵楷伸腿往他胯间一蹬，“别真跟娘们似的，说些三五不着调的糊弄朕。
说实话！”
袁宝抱着他的脚，就地一坐，轻轻揉捏着。
“那官家听了可不许动气！”
他手中力道不轻不重，赵楷穴位舒畅，忍不住舒气惊呼，“快说！”
袁宝道：“奴才没有家人，心中只装着官家，盼着您事事顺意遂愿，奴才能好生侍奉着您，就心满意足了！
但是咱宫里头，太监宫女们端的是为养家糊口，才千方百计来宫里讨份安稳差事。
这年关眼瞅着就到了，少不了想着与家里人吃顿团圆饭，诉诉苦水。
这有了家人的叮嘱，再回宫里来，总是心中少了份怨气，伺候起主子来，更加尽心竭力。
官家，这都是奴才妄言。
毕竟人心隔肚皮，许是有人为了多得些赏赐，宁愿在宫里多做活，那也说不定。”
赵楷听他有感而发娓娓道来，心中也不禁感慨万千。
宫墙之内，男人们争权夺利，女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别说是那些宫女求财求官了，就是出身尊贵的各宫娘娘们，哪个不是消尖了脑袋多博取些圣眷恩宠，好为背后的大树们源源不断地输送养分。
此时此刻，他真的佩服始皇帝。
他坚决不立后，杜绝后宫欺压，也免得皇宫大内的半边天乌烟瘴气的。
可大宋祖宗礼法根深蒂固，有皇无后可真行不通。
赵楷点点头，正要开口说些什么，袁宝突然丧眉耷眼道：“官家，奴才可能做了一件错事，惹不少人嫉恨呢！”
“哦？就你，能做什么事？”
赵楷往身上拉了拉棉被，打了一个呵欠。
袁宝道：“那天建议给娘娘找点乐子打发时间，可没成想，官家下诏之后，娘娘们心思玲珑，揣摩有度。
认定官家是让她们为皇室增光添彩，也不知是谁开了个头，把仪鸾司的布料拿去了大半。
如今这掖庭不闻歌声，也少了拌嘴。
各位娘娘都领着下人们，裁衣做些，忙的连年都快顾不上了。
都怪小的多嘴，害了一宫的人。
这要是停不下来，别说宫女太监们出不了宫，就是娘娘们，也舍不得放下针线，与官家吃团圆饭了！”
赵楷听完一怔，紧接着仰天大笑，笑到最后眼泪都被逼了出来。
他收回脚，探出身子往袁宝脸上端详。
见他一脸赧然之色，扬手一挥道：“难怪朕觉得这几天耳朵根子清净了不少，还是拜你所赐啊！”
袁宝慌忙站起来，把头垂得更低了。
赵楷道：“你心中有大爱，朕自当满足你这个愿望。
不管金兵如何猖狂，年总归是要过的，不仅要过，还要办的热热闹闹。
明日朕召集群臣，办一场别开生面的宫宴。
内侍省也无需过度张罗，就在大庆殿操办吧！
梁方平若靠不住，那这场筵席就是朕动员群臣的最佳时机。
筵席一结束，准许宫人们向各主子告假，待过了初五再回来侍奉。
袁宝，这安排，你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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