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猎犬

“如果可以的话，这份礼物…我一点儿都不想要”

海伯利安终于回过神来，哀婉地看着那片废墟，不，那已经连废墟都称不上了，完全是空空荡荡的死寂，一切都不存在，过往的痕迹，全都湮灭在了那世间最极致的暴力中。

她知道自己太大意了，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失去了应有的警惕，或许是对方那轻松的姿态，又或许是对方的示好，都让她不再抗拒，这是她早就预想过的结局，也是她幻想中否定的结局，但如今，这结局成为了现实，让她心中五味杂陈。

“可终归是份礼物，不是吗？弱者是没有选择的权利的，弱者，只能被迫接受强者给予他们的命运，只配乞求强者的怜悯，只得为了强者的欲望买单”

叶川转了过去，背对着那生与死的交界，注视着海伯利安，

“这礼物如何？是不是比你想象中的还要让你感到不甘、愤怒、恐惧，却唯独缺少了你想象中的那份痛心？”

叶川知道，其实海伯利安一直没有从当初的梦魇中走出来，她一直追求那个不存在的答案，恰恰就是证明，她在潜意识里对自己进行欺骗与误导，她当初真的想不到那些人会怎么做吗？她真的不明白那些更本质的东西吗？

是她不愿意斩断那些东西罢了，人都是情感动物，是明知道错误，却会义无反顾，知错不改的生物，这一点上叶川无比清楚，因为这就是他自己曾经走过的路，即便是他的观念已经超脱了，他也不愿意彻底斩断过去，与过去划分清楚界限，抛弃旧有的观念，摆脱过去的束缚，成为真正无牵无挂，无拘无束之人。

所以海伯利安并不是单纯在为这惨剧而痛苦，杀人者人恒杀之，她是知晓这个道理的，她不会去，也不该去怨恨，在她覆灭了那些负隅顽抗的文明之时，她早就能坦然接受这一切了。但这不代表她不会因此而痛苦，更不代表她在事情真的发生时，不会去怨恨，知行合一总是很难。

但诚如叶川所说，她确实多了本来没料到的痛苦，也少了那份她本以为会有的痛苦，她想过自己会忍不住去怨恨，想过会坦然接受，也想过会单纯地因失去而心痛，可她没想到，事到临头，和她想象中的一点儿都不一样。

让她痛苦的，是她无法摆脱的梦魇，就好比人是不会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死去而陷入痛苦的，除非那个死去的人让他联想到了自己那已经过世的至亲。

所以海伯利安才会表现得如此不堪，因为这一幕割开了她早就愈合好的伤疤，她本以为自己早就摆脱了这个梦魇，不会再畏惧了，殊不知，那只是经由错误方式愈合了的伤疤，完好的皮肤下，是乱筋错骨的内在，在不触碰时，一切都看似正常，可一旦撕开了这层皮肤，暴露在空气中，阳光下，那钻心剜骨般的，发自内心，刻入灵魂的疼痛，就会深深刺进大脑之中。

“来吧，让我看看，你有没有资格”

叶川站在海伯利安的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可即便只是简单的站在那里，就已经成为了整片世界的中心，为其面前之人带来滔天的压力，仿佛那接下来的抉择不是在与他为敌，而是要与世界为敌！

而海伯利安死死地握住了手中的武器，那无形的压迫感已经让她喘不过气来，她的身体在告诉她，在催促她，“赶紧逃吧，快点臣服吧，这是你没可能抗衡的敌人”，她的大脑在颤抖，“放弃吧，你已经放弃过一次了，再放弃第二次也没什么大不了吧？”

她的指甲已经刺破了手掌，流出了开始发紫的血液，不复原本如同她发色一般梦幻的天青之蓝，好似连血液中都在流动着恐惧，她的胸膛剧烈起伏，试图通过类似深呼吸的方式来缓解那股压力。

这山雨欲来风满楼，又或者是黑云压城城欲摧般的压抑，已经让她濒临崩溃了，不仅是如此，其中更夹杂了某种深邃的恶意，让她宛如惊弓之鸟，就算此刻她走在大街上，有人微笑着朝她打招呼，她也会觉得那个人会在下一秒从背后掏出一把刀来，狠狠地捅进她的心脏，割开她的喉咙！

但她没有屈服，她双手拽着直立的枪身站了起来，没有大喊来助威，也没有也没有怒吼来宣泄恐惧，此刻，她什么都没有去想，没有去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没有去想那昔日的梦魇，没有去想自己行动的意义，甚至都没有去想自己该怎么出枪，她就只是刺出了那简简单单，仿佛一个三岁小孩胡乱挥舞着武器一样，朴实无华的一枪。

这一枪偏地离谱，以至于叶川根本就没有去躲，枪刃就从他的腰间划过，连带着人一起倒在他身前，可即便是此时，那杆长枪仍然被牢牢握在了手中，让人不知这是融入了骨子里的本能，还是在极端的恐惧之下，肉体已经僵硬到无法控制了。

叶川向前迈了一小步，却没有文明一大步，反倒是极其不礼貌地伸出了脚尖，微微一勾，将人翻了半圈，改为仰面朝天，然后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些许嘲讽，

“就只有这种程度而已吗？”

海伯利安此时已经平静了下来，好似那压力已经不存在了，她就躺在那里，没有试图起来，

“您想让我做什么”

叶川轻哼了一声，

“呵，你够资格吗？想做猎犬，至少也得为主人展示一下狩猎的本事吧”

虽然语气很刻薄，但其中却夹杂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叶川对她的表现还是挺满意的，叶川需要的是敢扑向人撕咬的猎犬，而不是一条丧了家的断脊之犬，他也对养一条二手的狗没有兴趣，这一切，都是他为此刻的铺垫。

海伯利安也没有让他失望，能直面自己内心深处的梦魇，还是很值得他欣赏的行为，而结果也是可喜可贺，忠犬不事二主，她的臣服，也意味着叶川的一切推断都是正确的，海伯利安的之前展露的忠诚，确实只是一种表现出来的品质，之前远没有人有资格让她认主。

否则即便是叶川，面对蜕变后的海伯利安也要头疼了，如此精心打磨出来的一块儿美玉，若是早就拥有了主人，那该是一件多么令人遗憾的事情啊。若真是如此，说不得叶川还要想方设法再绕一圈，将其主人也收服，可纵使是如此，最后他少说也得抑郁个三五年，时不时想起来还要气的牙痒痒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