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叶川的道

“你不必强求，这种思想境界也强求不得，不能理解的话，这对你来说就是一种毒药”

叶川打乱了绘里奈的思考，有许多事情是不能强行教别人的，就像“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句话一样，自己可以理解也就罢了，但这句话对普通人来说，就是无法理解的谬言。

苦中作乐亦是如此，正常人享受乐才是目的，苦是没有意义的事情，非要让别人能苦中作乐，只能说明这种人自己都不懂苦中作乐的真正含义。

这些涉及到境界的理论都是无法宣扬的，就比如佛法，叶川虽不修佛法，可境界都是相通的。

他的境界，放在佛教描述里就是佛陀觉者，放在道教描述里，就是羽化而登仙，若要用一个通用的，最贴切，最本质上的表述，那就是觉者。

觉，即代表着悟，最典型的就是释伽牟尼菩提树下悟道，以及王阳明龙场悟道，一个创立了佛教圣经，一个创立了心学。

可佛法与心学不同，一个讲究修行，自我升华，一个讲究践行，知行合一；一个倾向于理想，要创造一个极乐世界，一个专注于现实，要过好自己的生活。

这完完全全是两种道路，佛法即是那种无法主动宣传的，或者说，是不应该主动宣传的法，与能够宣传的心学，是截然不同的。

要究其原因，就要涉及到一个道德悖论，也就是戎夷之衣的故事。

戎夷和他的弟子快要冻死了，可他是一个很有道德的人，他不愿看到弟子死在自己面前，他的道德，要求他去“舍己为人”，也即是“割肉饲鹰”。

可如果他这么做了，他死去了，而他的弟子因此而活下来了，成为了被“舍己为人”，也就是没有去“舍己为人”的，“不道德”的人。

此即道德的悖论，道德只能以牺牲自己来保存“不道德”的人。

这种道德悖论，即是道德标准过高引起的，庄子同样注意到了这个问题，所以才提出了“圣人不死，大盗不止”的警告。

这句话就代表了佛教的缺陷，因为佛教即是想要人人都成为“圣人”。

诚然，从结果出发，倘若人人都成为了圣人佛陀，那么那个世界必然美好无比，是极乐世界，是乐土。

可这个结果，是不可能达到的，也是不应该达到的。因为自洽，从来都不等同于普世。

佛法描述的境界太高了，人人都是圣人佛陀，这让佛法就不再是“普世”的，人人都能接受的价值观。

宣传佛法的过程，就好比强迫别人接受自己的价值观，以完成“成佛”的目的。

而这显然又是一个悖论，当道德的目的是为了获利，那就无法被称之为是真正的道德。

不要说暂时还没有得到利，那是因为看到了未来的利，在这种人心中，因果的欠条已经打下，只是坐等收账罢了。

所以宣传佛法的人，都要抱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决意，才算是真正懂得了佛法。

每个宣传佛法的人，都是一位接受了戎夷馈赠的“不肖弟子”。

这也是佛教很容易被曲解的最大原因，没了觉悟，自然理解不到本质，而道法就不一样，道法自然，连对对神明的信仰都是“爱信信，不信拉倒”。

可想而知，道法秉持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态度。

从这点来说，道法要比佛法做的好太多了。

道法从来都不提倡与强迫别人信，而佛法则有太多的人忘记了初心，变成了功利主义，只想着“度人”，“成佛”，建造佛国，极乐净土。

这不仅成不了佛，反倒让佛像之下，成为了藏污纳垢的地方，而那些阴影，都是“圣人不死”之下，所滋生出的“不止的大盗”。

这就是普世的重要性，普世与自洽不同，自洽仅仅只是结果上的普世。

一个人人都是佛陀的世界是可以存在的，这是自洽，而一个所有人，人人都是佛陀的世界是不能存在的，这就是普世。

这世界可以有佛陀，但绝不能人人都是佛陀，是不应该的不能，而不是达不到的不能。

这里的普世，不是世界上的人们能接受的简单普世，而是连那些不存在，但有存在可能的人，都要考虑到的，“绝对普世”。

佛法是能做到普通的普世的，当一个世界人人都是佛陀，那么人人都会同意这个世界的存在，这就是自洽与简单普世。

可其他的思想呢？不存在秉持这种思想的人，就不存在这种思想吗？

佛法让人愿意割肉饲鹰，心学让人顺从初心本心，可以杀鹰饱腹，拯救自己。

佛法显然是不能做到绝对普世的，事实上，没有任何一种思想能做到绝对普世，就像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做到让所有人都喜欢。

一个思想，只要能做到“自洽普世”，那就是一门合理的思想，是世界中可以支持其存在的思想。

所以换言之，佛法错的不是宣传本身，而是宣传变质，变成了“度人”，变成了引导别人遵循自己的思想，变成了说服别人，让别人加入自己。

叶川懂得这个道理，这世界需要他的“均衡”之思想，可他不希望这世界只有他“均衡”的思想。

一个满世界都是与他一同思想的人，与一个满世界都是佛陀的世界，都不是什么好现象。

用他的话来说，那就是，“这样的世界该有多么无趣啊”。

所以他不想去“度化”绘里奈，他仅仅只是告诉了绘里奈，他从生态系统的平衡，世界的平衡，以及生物多样性和可能性中悟出来的“均衡”。

他不想去说服绘里奈加入自己的思想，就如同他没有去说服海伯利安一样。

他解放了海伯利安，为海伯利安提供了一个可能，可海伯利安重新为自己戴上了枷锁，他也不会因此惋惜。

惋惜什么呢？惋惜对方重新踏入了牢笼？惋惜没有变得与自己一样？

这是何其傲慢的思想，难道变成和自己一样就更好吗？

叶川在意识到这一点时，才终于弄明白了自己心中对她们隐隐的排斥是为什么了，他并不是不喜欢她们，而是不希望她们被自己同化。

他希望的是，她们能诞生自己的思想，他想保留她们每个人的多样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