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唐喻

距离叶一去世已经过去十几年，唐喻也二十多岁了，刚一大学毕业他就接手了唐氏的企业，本着小心谨慎遵纪守法的准则，短短几年唐氏在他的手上就把业务扩展到了海外，算得上一个不小的跨国企业了。

尽管在规模上还无法和叶家相比，但在国内也称得上是家喻户晓，前三的水平。

反正他还年轻，想要发展这时间多的是。

没有结婚前，唐喻的重心一直都放在事业和慈善上，但结婚有了孩子后，他的心思便分了一些在家庭之中。

本以为分心后集团的扩展会慢下来，但没想到，反而越来越好。

在这圈子里，夫妻形同陌路的人多得很，唐喻这么顾家又顾事业的人属实少见，但大家却能从他身上看到责任二字，因此合作起来也就更加放心和信任了。

这天唐喻签完一单合同，回去时顺路就转到了一家福利院，这还是叶一在时资助建立的一所福利院。

专门收养一些父母去世，或者被抛弃弃养，在街上四处流浪的孩子。

这所福利院建立收留的第一个孩子，就是他当时和叶一在路边遇到的那几个被拐卖的小孩，家里人为了找他们倾家荡产得病去世，最后就算找回了家，也只剩他自己一人了。

唐喻看着福利院的门，想到母亲，眼里流露出了怀念。

“唐总？你怎么今天来了？”福利院的门口探出来一个头，年龄看着比唐喻大了七八岁，剃着寸头，是个阳光精神的一个男人。

“祁宇哥。”唐喻看到这人，朝他打了一声招呼，丝毫没有端起高人一等的架子。

这人便是当时叶一带着他救下的那几个小孩之一，长大后找了工作，却总是会来福利院帮忙。

唐喻每年过来看几次，总是会与他们碰上，便也熟悉了起来。

他停好车，往福利院里走去，祁宇跟在他身边在院里走着。

看着院子里嬉戏打闹的孩子，祁宇忍不住叹了口气，想起了叶一：“我刚到这里的时候其实挺怕的。”

“怕？”唐喻看了他一眼。

祁宇点头笑了一下：“叶姨应该带你去过很多地方，但是你们身份不一样，一些事情可能就算叶姨想让你看也看不到。”

他说着，回忆起了曾经听人说过的事情，那时还在人贩子手里，许多福利院待着受不了逃走的小孩也会被人贩子带走，他就是在那里对福利院有了一个最初的了解。

“很多福利院其实根本负担不起那么多的孩子，吃穿住行，这些花费，一个家庭有时候养一个孩子都很费钱了，何况福利院那么多的孩子。”

“至于财政补贴……”祁宇摇头：“就算有补贴也不够用，而且福利院的一些人，有几个是真的想要来照顾孩子的？那钱发工资都不够，更别提给小孩用了。”

“有时候福利院会安排小孩去接工作，给一些特殊癖好需求的人提供服务，还有些时候他们也需要在外面找工作，补贴福利院的漏洞……待遇差了，孩子之间就会经常发生争斗，这个东西他有我没有，吃的不够吃不饱肚子等等……”

“这些私下里的事情乱七八糟的，但是面上他们却还是装出一副善良的样子，靠着孩子拉赞助，接收援助，实际上都只是为了填满自己的贪婪。”

这种事情唐喻已经长得这么大，早就知晓了，不过祁宇想要说，他也没打断。

只等他说完后，抬手拍了拍祁宇的肩膀，勾唇道：“那你是很幸运的了，没有碰见这样的福利院。”

“嗯。”祁宇笑了：“叶姨和那些人不一样。”

两人说着，一旁突然冲出来一个小孩，手上拿着一把小水果刀，面上笑嘻嘻的，满是兴奋的四处挥舞，只差一点就要割到了唐喻身上。

好在他反应及时，连忙退开了一步，没有被刀划到。

祁宇拉着唐喻躲开，有些后怕的看了他一眼，然后狠狠皱眉看向那个拿刀的小孩：“福利院里不许随便拿刀玩不知道吗？这刀哪来的？给我！”

他神情严肃，十分严厉的抓着小孩的肩膀，朝他伸出手，要他把刀拿过来。

然而小孩仍然睁着一双大眼睛，面上笑意不变，拿着小刀毫不犹豫的就要往祁宇抓着自己的胳膊上割去。

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祁宇连忙松开手，得了自由，小孩正准备跑走，唐喻突然上手就扣住了他的手腕，把小刀整个给夺了过来。

刀被拿走了，小孩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便是一阵疯狂的尖叫和挣扎。

“啊啊！”

整个人被唐喻提溜着，脚上朝他身上踢去，手指甲也反过来开始四处抓挠，整个人就像是疯了一样。

祁宇被这小孩弄得双眼瞪大，似乎没想过福利院里还有这样一个小孩。

“安静！”唐喻被抓了几下，倒吸了一口凉气，冷斥了一声，却丝毫没有用，最后还是祁宇伸手抓住了小孩的手。

三人的动静引来了其他人的注意，一些玩闹的小孩早就去叫了院长过来。

院长过来后，看到那小孩和唐喻的一瞬间，脸色立马就青了，急忙脚步加快，上前把小孩抓到了自己手里。

“抱，抱歉唐总……这个孩子原本是被关起来的，这……不知道是谁把他放出来了，抱歉。”院长看着唐喻手上的抓痕，心里一阵惊慌。

唐喻倒是对抓痕没什么，两手拍了拍就不当回事了。

他皱着眉，看着那一脸无所畏惧的小孩，语气有些冷凝：“被关起来？这样的事情他经常做吗？拿着刀到处挥？”

院长看着那掉在地上的刀，有些紧张：“对，经常这样……我们根本教不好，管也管了，罚也罚过，甚至……还动手教训过，可他就是喜欢这些危险的东西，还曾拿着刀把院里养的兔子和小猫给杀了，我们这也实在是没办法，就把他关起来了。”

这段话把祁宇给震惊到了：“把兔子和猫杀了？就他？”

“嗯……”院长紧张得手心里满是汗，就连小孩的手在偷偷掐他的肉都感觉不到多疼了。

福利院有规定，不能随意放弃每一个孩子，不得过分打骂惩罚孩子。

唐总又对这个福利院很关注，总是过来，因此他们这些人就更加不敢做这些事了，很多事情都是偷偷的生怕被发现。

可是这个小孩，他们是真的管教不好，这一次也不知道是谁把他放出来，还冲撞到了过来的唐总。

唐喻沉默的看了一会那小孩，得到了小孩毫无畏惧，甚至挑衅的眼神。

他没生气，看向院长：“你先把他关起来，我去叫个医生过来给他看看。”

“医生？这孩子没受伤，唐总不用叫医生了，倒是你被他抓着要处理一下……”院长年纪大，对于孩子的观念就是只要身体没病，其他的人格缺陷就是管教不严造成的，根本没有什么其他的概念。

唐喻没解释，只冲院长点了点头，走到一边找到通讯录上的一个电话号码打了过去。

说完后，他走过来，跟着院长和祁宇带着小孩把他带到了之前关着的房间里。

祁宇有些担心，他倒是读过书，不过这心理上的疾病他了解并不多：“这小孩真是病了？这杀兔子小猫还喜欢玩刀，这病能治？”

唐喻也不知道，摇头：“不清楚，等医生来了就知道了。”

很久之前，叶一带他去法院旁听的时候曾经见过这样的一种病，天生亲近恶行。

有的人会因为后天的教育，学到什么是良心，什么是道德，而对自我产生自制力和约束，但有的人却会选择放纵自己，随心所欲。

在小孩身上，尤其是十岁以下的这个年龄段，他们的三观还没有健全，看待世界还只是一味的遵从自己的内心，没有建立足够的法律道德意识。

因此做出这些事情，他们只会觉得心里畅快，根本无法感觉到恐惧或者愧疚。

没一会，心理医生来了，他穿着一身舒适的休闲装，跟唐喻打了声招呼，就打开房间门走了进去。

小孩正在里面玩玩具，一个大的人物模型，被他用玩具小刀插进了关节缝隙里，然后用力的掰开碎掉。

等到四肢完全碎掉后，他又拼起来，再一次以同样的方法，把模型拆解掉。

医生看了一会，走到一旁坐下，温和的问道：“小朋友，你喜欢这样玩玩具吗？”

“嗯。”小孩点了点头，可能是医生的气质太过平和，小孩的情绪也很平静。

“哦？这个玩法是你自己独创的吗？还是跟谁学的呢？”

小孩看着被他拆掉的人物手臂，拿起来摸了摸说道：“之前院长讲故事，说古时候有个人做错了事情被五马分尸，我就是有点好奇什么叫五马分尸……我想试试人如果被五匹马拉扯，会从什么地方分裂开？”

说着，他有些兴奋：“大哥哥，你看我的腿有两截大腿和小腿，五马分尸的话是会从大腿的地方断开，还是会从小腿的地方断开呢？”

医生面不改色，从兜里掏出一支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温柔道：“这个啊，哥哥也不知道呢。但是五马分尸那是古时候的事情了，现在我们生活的社会是不允许做这种事的哦！”

听到这话，小孩有些难过：“是人不能被五马分尸吗？”

“嗯，不止是人，小动物也不可以哦。”

……

对话结束，医生上前摸了摸小孩的脑袋，从房间里出来。

他看着院长祁宇唐喻三人，最后视线定在唐喻身上，有些无奈的点点头：“确实是天生缺乏同理心和共情能力，加上年纪又小不知对错，就喜欢顺着自己的心意做一些坏事。”

院长张着嘴，支吾了几下，才说道：“什么，什么叫缺乏同理心……”

“嗯，就是他体会不到愧疚感动这种感情，对于旁人的难过和伤心他同样无法能够理解，只会顺着自己的心意，以自我为中心，简单说来，就是天生的坏孩子。”

医生想了一下，说了个通俗易懂的解释，话刚落，院长就有些急切的反驳：“天生的坏孩子？怎么可能，你都说了孩子还小，以后教教就好了……”

院长的话没有人应和，唐喻看向房间里面的小孩，也有些愁。

这样的孩子就算要教，也很难教了……如果叶一在就好了，妈妈肯定会有办法的。

唐喻想到叶一，垂下了眼帘，他看着地面，想起了曾经在法院旁听时与叶一的对话。

“妈妈，这人那么坏为什么不能提早把他关起来或者杀掉呢？还要让他长这么大害人，太过分了！”那时他还小，说出的话也是心里的第一想法，却同样让人感觉到不适。

不过叶一没有生气，对于他的问题十分耐心回答：“人类是个复杂的动物，要影响改变一个人，有多个方面的因素，遗传只是发展的可能性，环境，教育都会影响人的发展，而人的主观能动性才是决定人会长成什么样子。”

“唐唐知道杀人是不对，那么就算知道他是个坏人，在他没有做出杀人这种突破道德底线的时候，我们也不能够去因为他未来可能会杀人而提早把他杀掉。在此之前没有同理心，没有感情只能算是精神疾病，而不是坏。”

他不解，甚至对此十分不满和生气：“可是……他们这样的人就是很坏啊！”

叶一笑笑，摸了摸他的头：“同理心在我们这个世界能够帮助我们更好的容纳进社会，但在有的世界，同理心却是一个很不好的东西。只能说，他们出生在了一个无法容纳他们的地方。”

“想要让他们被世界接纳，我们就必须得用不同与其他人的方式的教育他们，让他们产生同理心，让他们了解社会规则，知道做错了事情就会受到惩罚，明白就算没有内在道德也同样能为社会做贡献。”

小小年纪的唐喻还不懂为什么没有内在道德也能为社会做贡献，没有道德那不就是坏人？坏人也能为社会做贡献？

然而长了这么大，唐喻似乎也明白了一些叶一的意思。

这个社会总是会有各种各样不公平又没道理的事情，道德早就无法约束人类，只有法律才能在表面上维持秩序。

即便是虚伪做作的善意，只要不触犯法律，知道怎么做才是对自己最有利的，那么其实就算没有同理心也不会被人察觉出来。

他们感觉不到别人的痛苦，但自己的身上还是能够感觉到的。

唐喻抬起眼帘，看向医生：“你知道该怎么教育他吗？”

医生毕竟是学心理的，这种多少也是学过一点，便点了点头。

唐喻颔首：“那你能教吗？教他社会规则，教他法律，教他该如何在这社会上生存。”

“可以试试。”医生笑了一下。

最后，医生被聘请到了福利院做专门的心理老师，空闲时，也不妨碍她去接别人的担心。

走出福利院后，祁宇还有些担心：“唐总，那个小孩真的要这样吗？不如把他送去专门学校或者……医院吧？”

唐喻也想，可是这样的做法并不能一劳永逸，难道不能杀人就将他囚禁，这样就能免绝后患了吗？

谁能保证他在专门学校或者医院不会杀人呢？

比起那些可能性，找个人看着他，教育他，再去警察局备个案，免去他会做出坏事的一切后路，还要可行得多。

这个世界的坏人早就多得数不清了，但只要不触犯法律，就算是手上间接的沾了鲜血不还是都活得好好的吗？

围观者凑热闹眼睁睁看人死去，网暴者随便打几个字害得人从楼上一跃而下，亲人朋友间毫不客气的玩笑打闹害人抑郁自杀……

这世上的好人多吗？或许是多的，因为很多人自己都意识不到自己的做法会给别人带来什么伤害。

他们自以为是的好，自作聪明的为了正义，殊不知，他们也早已手染鲜血，罪不可赦了。

世间善恶分两面，就像叶一教过他的，做事之前一定要想清楚，这个后果是否是他能承担的，这件事他能否做到，对他而言，做这件事能带来什么，是否会因为没有达成的结果而后悔？

如果这些都想清楚后，他还是坚持最初的想法，那就去放手去做，不留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