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说好的伤筋动骨一百天，阿瑶今夜累得很，拖着剧痛的左肩连夜乘快马返回血衣堡，还要尽量掩人耳目尽走偏僻小路，下马时粘了一身树叶。

“吱呀——”

关上房门，缓缓褪下夜行衣摘下面纱，全程小心翼翼地不牵扯到左肩实属困难，小姑娘吸了口冷气地换好衣裳，将夜行衣丢到一边积案底下，转而伸手去摸立橱上的跌打酒却摸了个空。

“谁？嘶”

快速起身难免牵扯到左肩，不过看到那双淡血色眸子时，阿瑶难以觉察地松了口气。

“哥。”

白亦非手里玩弄着跌打酒瓶，不客气地坐在积案前，余光扫了眼沾血的夜行衣，“说过不要追，还偏以身犯险，你死了，与本侯的约定自然也一笔勾销，到那时流沙的存亡就在本侯一念之间。”

白亦非盯着她，房间昏暗，他眼中的腥光更盛。

阿瑶立刻服软，“当时紫兰轩中灯火昏暗，情况混乱我没看清你的意思”

“哦？”尾音上扬，是不信。

她无话可说，白亦非那时确实暗示她不要去追了，事实如此。她并不擅长歪七扭八地编造借口。好在除去玄翦与纵横，没人注意到她的身份，否则今夜便不是白亦非到此质问，而是她去地下冰窖请罪了。

“我错了。”

简单直接毫不拐弯抹角地承认错误才是其一贯作风，即便知道面临的可能是毫无回旋减轻的狂风暴雨，委曲求全的话她依旧说不出口。

血衣堡没有对或错，只有服从或着违背，她清楚这一点。

利用她的自始至终，先生从未将她看作鬼谷中人。她不过是恰好出现在手边、用着最顺手的一颗棋子罢了。

白亦非对面前不喜不悲平静等待暴风雨降临的小鹿提不起兴致，她与自己血脉相连，却偏偏如阴阳两极，是截然相反的性子。

白亦非工于心计，她却甘愿作颗棋子；白亦非渴望强大，她则无欲无求。靠得越近，二人之间不可磨合的嫌隙越明显。

“罢了。”白亦非按了按眉心，当啷一声丢了柄匕首给她。

阿瑶下意识以为白亦非要她自裁，后来在对方鄙夷的眼神中理解到

哦、原来是要她的血。

匕首刺破指尖，指腹轻推之间，红玉手钏般的血珠顺着指尖滚落到准备好的白瓷瓶中。等一指高的瓷瓶盛满，阿瑶将指尖含在口中，一手把瓷瓶递给白亦非，对方收下便离开了。

这便是她与白亦非指尖的交易，说来怪事，堂堂血衣候竟也会受制于蛊虫。她原本不信世人传言，说血衣候是个喜食鲜血的怪物，说血衣堡的秘传功夫邪门至极。传说嘛，多半被无知之人神化。

可事实摆在面前，白亦非当初一眼认出她，似乎就是因为其对血液超出常人的敏锐。

具体的她从不过问，因为在这样一个地方，知道的越多，就越容易死。

好在白亦非还算有底线，他对新鲜血液的要求很高，别说死人、连病秧子侯爷都看不上。多亏这道坚不可破的肮脏底线，保住了她的命。

白亦非对她血液的需求量凭她多年制药的经验看，比起服用更像是拿去试药。所以她暂时不担心自己的死活，因为比起白亦非，这新郑之中最可怕最致命的，是鬼谷传人的“胆大妄为”。

就今夜，她在玄翦剑下流的血，就远比这小小一只瓷瓶多得多了。

次日。

春光大好的日子适合出游，但不适合血衣堡大小姐出游。阿瑶揣着小手坐在房中生闷气，白亦非禁了她足。

小姑娘就这性子，真正理亏了一声不吭甘愿承受最坏的后果，但理直气壮时，她就是最能闹腾的那个。

“来人啊来人啊来人啊——”

血衣堡大小姐四仰八叉地躺在榻上，靴子踢到一边，整个人在受白亦非习性影响下过于宽敞的卧榻上打滚，没错，确实是足够打滚。

门卫进来后抱拳立于门旁，阿瑶不管他继续滚，直到撒欢太过，整个人“扑通”一下摔到地上，门卫的身形紧张地颤了颤。

“小姐。”

听着阿瑶一撅嘴，血衣堡的卫兵怎么回事，她就是把房盖掀了估计也只会这一句。

哦对了，还有一句：

是。

呵呵，太妙了。

阿瑶无聊地朝他摆手，“百香楼今日特供的枣泥糕，去买半斤回来。”

“是。”

果然。

阿瑶翻了个身坐起来，不过想想血衣堡的卫兵似乎收入颇高，百香楼的糕点贵得很，当初吃了几块她钱袋就空了，否则怎么被翡翠虎用金钱诱惑了去，被献给她兄长？

花别人的钱有一种说不出的舒坦，这种不亚于横着走路的霸气给了她充分的满足。冷静下来想想，白亦非这么做不无道理，躲躲风头总是好的。

过了几日白亦非命她去翡翠山庄一趟，小姑娘知情立刻摇头似拨浪鼓，她不去！上次的那个假命令记忆犹新，怎么知道白亦非是不是耿耿于怀还想除掉流沙？

在她义正言辞的拒绝中，白亦非摆手，侍卫端上来一封请柬和一袭做工好生精致的冰丝罗裙。她打开请柬，又凑过去瞧了瞧衣裙，薄如蝉翼、轻盈无比，确实是翡翠山庄近来新研制出的夏季衣料。

况且这选材、这配色，绝不是她看似风流、实则对女人一窍不通的兄长所为。

去罢。

小姑娘换好衣裳，只带了一个随从就去了翡翠山庄。

翡翠庄主见大小姐赏光，面泛喜色地快把阿瑶那蒲柳之姿夸到天上去，见大小姐比起甜言蜜语对桌上那一堆糕点似乎更感兴趣，便命府上最高级的糕点厨子出来，带大小姐去膳房观赏。

阿瑶相当有兴致，闻言首次看了眼翡翠庄主，谢过那笑眯眯的奸商便随厨子去了。

翡翠山庄的膳房宽敞明亮、仆役众多，阿瑶往门口一站，里面刷刷地跪了几十号人。她随着厨子往里走，也没让那些仆役起身。一大屋子只站着她二人，其余人无声地跪在地上。

等她学会拔丝云糕已经过了半个时辰，前厅派人来催餐食了，阿瑶才摆了摆手，厨子忙斥那些下人起来准备。

“这个时辰，看来是有客人到访？”

厨子忙点头哈腰，“禀小姐，是九公子一行人突然造访。”

阿瑶一乐，“突然造访，怎么好像连贵庄的下人都一早知道了？”

翡翠山庄中人，皆察言观色之佼佼者，那厨子听出些许责问，立刻伏在地上，“大小姐有所不知，是庄主前些日子在全国大肆购粮引得粮价疯涨，九公子奉王命处理此事，这不就过来要粮食了么？”

粮？

想不到白亦非禁足她这期间翡翠山庄已经动手了，有点儿意思。她俯下身来，看着厨子的脑瓜顶儿幽幽问道：“这么说，翡翠庄主已早有准备，好戏就要开场了？”

“是、主人一早吩咐过，大小姐若是有兴趣，也可随鄙人移步一观。”

“呵，”想不到这奸商还挺会审时度势，阿瑶冷笑，“隔岸观火有什么意思，这拔丝云糕还要多久出锅？”

“回大小姐，这会儿正是出锅的绝佳时候。”

水墨色眸底闪了闪，她小嘴一勾，“这么巧？带上那些糕点，随本小姐去助贵庄主一臂之力。”

堂中翡翠虎与韩非一行人对峙，阿瑶端着糕点在外旁听。

“九公子啊，俗话说得好——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这不是也是为了国家着想。不能让那些农民老是没米下锅，就跟国家伸手。”

“那么这个礼，你就是不肯送了？”

剑拔弩张，好戏才刚刚开始。

“庄主，拔丝云糕做好了。”阿瑶端着食盒行礼，里面摆盘精美的拔丝云糕，便是她的大作。

翡翠庄主未料到大小姐这么爱看热闹，连作壁上观都显无趣。也罢，这场戏在刚要开场，大小姐有意，就不妨玩得再大些。他笑眯眯地接收到了阿瑶的信号，大手一挥，“诶呀，光谈事忘了后厨的云糕，快端给九公子尝尝。”

“是。”阿瑶不愧打小照料别人，端起食盒走的几步又平又稳，俯首含胸、跪姿好不标准。

食盒放于脚边，从左侧双手托着糕点轻巧地放在韩非桌上，韩非微微点头，她立刻还礼。转而给其身侧的张良公子与紫女端上糕点。

端给紫女时，刻意从积案正面递上，装作无心地用袖口一扫，酒樽便朝着紫衣上泼了过去，“呀！小姐当心！”

紫女迅速离席，软垫上只留一道残影。阿瑶见目的达到，立刻伏在地上直打哆嗦。

便是翡翠虎，显然也被大小姐精湛的演技吓一跳，阿瑶接收到了其的敬佩目光心里偷乐，只要想着卫公子知道自己所作所为的可怕气场，多害怕都是真情实感。

未等翡翠虎开口，韩非立刻开口，“这云糕绵软细腻、味清却不寡淡，想不到庄中还有如此妙厨。”

阿瑶伏在地上暗自纳闷，九公子是否过于宽容了些？她如今贱婢身份，不至于堂堂公子替她开口掩饰，但你把话都圆回去了我还如何玩？

她偷偷摸了摸腰带上的剑扣示意翡翠庄主，对方立刻会意。

“九公子莫急，在下早见公子身边这位紫衣女侠身手不凡，便让人一试罢了。不过嘛”翡翠虎奸笑，他清楚大小姐的武艺，“正巧这下人有些身手，吃酒谈事，怎能没人舞剑助兴，来啊，拿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