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韩王寿辰，举国同庆、八方来贺。王都新郑已有些时日没有这般张灯结彩了，今儿城门一开，多方使臣、各式座驾就一个接一个地从正大门进入城中，算得上车水马龙。

白亦非今日入宫是乘车，阿瑶同乘，到宫门下车。今日宫中人多，车马一律停放在宫门之外。

这是她第一次进宫，心中牢记明珠夫人所教，紧跟在白亦非身边。

血衣侯在朝中地位举足轻重，韩国的世袭侯爵本就不多了，白亦非又是个中翘楚，常年与大将军走得近自然是走到哪里都引人注目。

各家大臣为了讨好夜幕，往日里都费尽心思想把家中女儿往血衣侯面前推，只盼能让他瞧上一眼，好让一家子飞黄腾达。

好在今日，白亦非来得足够早，几乎是宫门一开就入了宫，四下没有那些谄媚奉承，众嫔妃为了晚间出席寿宴容光焕发，此刻多忙着打扮。

“韩王宫修建的倒是中规中矩。”压低声音，是明珠夫人教过的。行走宫闱即便四下无人，亦要提防隔墙有耳。

若非逢年过节，即便是贵如侯爵也不可踏进深宫内院，白亦非运轻功行走，阿瑶脚下生莲步倒也能勉强跟上，二人很快穿过重重宫墙到了一座宫殿外。轻轻嗅了嗅，整座大殿散发着绵软酥骨的香，便是明珠夫人所居。

“晚宴在酉时开始，我会在宫门口等你。”说罢，白亦非就离开了。

小姑娘坐在门口的石阶上，不好打扰明珠夫人休息，便荡着小腿石兽边等。直到约莫两个时辰之后，才有宫女从内侧将明珠夫人的殿门打开，待宫人来来往往几趟后，宫女四散去，她才从石阶起身朝殿内走去。

她站在殿前轻唤“明珠夫人。”待里面传来了回答才进去。这是在鬼谷养成的习惯，即便是人家开着门，她也会先询问后再进入。

“妹妹来得真早，听外面宫女说，两个时辰之前妹妹就到了，莫不是疼惜姐姐才未通禀，嗯？”明珠夫人正对铜镜梳妆，看样子似乎并不着急晚宴的事。

“今晚王上寿宴，夫人不去么？”阿瑶行礼。

明珠夫人闻言一愣并未回答，继续对着铜镜梳妆起来。随口招呼身旁侍女带阿瑶去后殿梳洗。

阿瑶泡在香木桶中，周围水汽蒸腾，水上撒了些花瓣，宫女点了根安神香，闻着舒服自在。

她偏爱稍热的水温，宫女照做，懒意上来了足足泡了小半个时辰才意犹未尽得起身出浴。穿着中衣回到前殿时，明珠夫人已经收拾整齐。

她把阿瑶按在铜镜前，正好午时过。小姑娘早膳用的好多，还带了些小糕点刚刚边泡边享用了。宫人上前为她整理，用温水泡了双手，再拿素色花汁染了指甲，就这一染便耗去好些时间。

待整理完，明珠夫人转到其身后看了看铜镜，叫小宫人挽两个花苞髻一左一右在其耳后。

阿瑶天生青丝如瀑，挽出了两个很漂亮的花苞在脑后，留了几缕长发在两髻之间。再将额前碎发梳好以中间为分、朝左右归拢，挡住些额头显得脸蛋圆润可爱，又挑了几支雪白的绒花点缀其上。

看天色已经快到同白亦非约定的时候，小姑娘拜别明珠夫人顺着原路返回宫门。没敢运功疾行，不想惹人耳目。

正往前走着，只见转角一个粉红的身影朝自己冲过来。

糟糕，她停不住。

阿瑶赶紧运内力，向后退了一步卸了那“粉红的身影”大部分的冲劲，才和她一起倒了下去。

“哎哟！”身上的那抹“粉红色”叫了一声。

阿瑶有些好笑，明明自己抱着她摔倒的，还是自己垫在下面，这人哪里会痛嘛？

身上压着的小姑娘也终于起身，发现自己新定制的衣裙都没有磨损，这才抬头看了一眼面前这个“人肉座垫”。

“你是哪个宫的，本公主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对方打量着自己。

“回公主，奴婢方入宫，还未分配侍奉哪位娘娘。”面上撒谎不打草稿，她心里却咯咯偷笑，敢在深宫内院行事如此风风火火，定是韩王的掌上明珠，当朝最得宠的公主、红莲公主。

红莲公主与九公子亲近，先前百越赤眉君大乱王都，掳走了太子与红莲公主，可气得韩王一度大病不起无心朝政。

应付公主容易，阿瑶想尽快脱身主要怕遇见流沙之人，准确了说，怕遇见那位。

夜幕四凶将，石上翡翠虎，皑皑血衣候，碧海潮女妖，月下蓑衣客。翡翠虎主掌财路，血衣候主掌军政，潮女妖身在宫闱，蓑衣客掌管谍报。今翡翠虎已死，潮女妖与蓑衣客虽身份不明，但她已有猜测，潮女妖怕是明珠夫人。

待会寿宴她必然露脸，若被发现血衣堡之人入宫，潮女妖的身份必然危险，此刻只盼着尽快离开，寿宴之上也莫要出什么乱子罢。

“你长得还可以嘛！本公主记住了，以后我去跟掌司说，把你要过来。”红莲公主叉腰，听着远处的叫喊声蹙眉看向身后。

“本公主不是说了不用你们跟着么！”红莲怒气冲冲地指着那几个宫女，转过头来哪还有刚刚那个女孩的影子？趁宫人伏在地上不敢起身，红莲扮了个鬼脸，转身朝晚宴处跑去。

没跑几步，转角处又有个人影突然出现，红莲撇嘴，今天本公主运气这么差？就撞在一个结实的胸膛上，抬头一看，自己朝思暮想的那张俊脸就近在咫尺。

“啊！”她红着脸退开，有些手足无措地摆弄着腰上的系带，“怎么、怎么是你啊？”

“他叫我来的。”来的正是新任司寇的卫庄，话中的“他”自然是九公子韩非了。

“是九哥哥叫你来的？那我们快走，别叫他等急了！”红莲公主眼前一花，卫庄指间夹着她歪掉的桃花发钗递给她。

“你曾与人撞在一起。”

红莲公主红着脸接过发簪，重新别在在发间，玉葱指恋恋不舍地离开还有指尖余温发簪，脸更红几分，“一个新来的宫女罢了。”

阿瑶刚刚趁红莲公主转头的功夫翻身跃过宫墙，从另一边跑去宫门。比约定的时间来迟了些，白亦非已经在宫门外等了。其身后不远，还有不少打扮得体的世家小姐，正远远地“欣赏”着年轻有为的血衣侯大人。

啧，艳福不浅。

阿瑶朝远处的白亦非招手，白亦非眼力极好，正好转头看向阿瑶。肉眼可见的，血衣侯大人愣了一下，淡血色的眸子中若有若无的，投射出莫名的情绪。他微微牵起嘴角，静静望着远处朝自己跑来的少女。

血衣堡的御赐荣耀，“龙血赤锦”，见其名足见金贵。相传，当年黄帝战蚩尤时引来神龙相助，蚩尤大败一直逃到南方，神龙却在身后一直穷追不舍，蚩尤用尽力气将神龙的头颅斩下。那片被龙血浇灌过的土地，后经千年，偶然被农人种起桑树。蚕食其叶，吐丝如血，故称龙血赤锦。在南疆，因为太过珍贵，有商人动用万金只为换一匹赤锦，因此又被称作“龙血赤金”。

小姑娘曾与她哥抱怨过自己没朝服不想去晚宴，没过几日白亦非就说解决了，当时她一脸蒙，什么解决了？

直到今日，她才知道自己身上这件“朝服”有多沉重。明珠夫人说，龙血赤锦只有血衣堡的直系继承人才资格穿着，不论作何形制，即便只是剑穗一条，也尊贵如王侯亲临。

白亦非独自一人抗起血衣堡的荣耀，这龙血赤锦一穿，就再也脱不掉了，一穿十几年。如今虽然仅仅是稚嫩的回望，可他已然满足了。

阿瑶一路小跑到白亦非边上，还未等其开口，就仰起小脸贼兮兮地问，“哎、后面那些世家小姐，人都看你半天了，不应付一下？”

白亦非连一个眼神都没赏她们，带着小姑娘直接便往大殿那边去。阿瑶隐隐感觉自己脑后有些刺痛，便回头悄悄看了一眼。

噫！怎么那些个小姐都盯着她？

她愤愤地瞪了一眼白亦非，你的麻烦都惹到我身上了。

一路到大殿外头，殿内灯火通明，已经聚集了数十人不止。

王侯将相各在一处，分别和前来参宴的六国使臣交谈。内宫妃嫔官员女眷在另一处落座，兴致勃勃地相互攀谈。

相国、侯爵、大将军席都设长桌，比靠近殿外的一般官员的坐席要宽敞许多，也是方便身后的侍者服侍。赶上韩国数年一遇的君王大寿，韩王安特许朝臣携亲眷前来，大家都沾些喜气。

靠近大殿的一路上，阿瑶察觉到周围官员亲眷的目光，感觉自己像只被溜出来供人欣赏的兔子。

“我的位子在哪？”阿瑶想赶紧离开白亦非这个惹人注意的存在，转头在殿外寻找自己的位子。

可惜，白亦非看破了她的小心思微微一笑，“你的位子”

“嗯！是那边那个靠边的罢，谢啦。”

“在我边上。”

“”

阿瑶撅着小嘴，不情不愿地和白亦非进殿，她兄长分明就是对自己赢了赌约“怀恨在心”，她抬脚往里走，看似冷静如斯，内心慌乱非常。

冷静是不能丢了血衣堡的脸，更不能对不起龙血赤锦；可慌乱又岂止非常，她应该知道的，身在血衣堡，迟早要与卫公子以敌我之势相见，光想着卫公子那张黑到不能再黑的脸，就足够汗如雨下的了。

“站住。”白亦非叫住了她，小姑娘十分乖巧地退回白亦非身边。

殿中左侧流沙各位方到，九公子应付了使臣，端了杯酒站在内使张良与卫庄身边。殿中都是高官亲眷，这三个年少有为、风神俊朗的青年才俊站在一处，本身就是非常夺目的存在。再加上其中有公子、张相之孙、鬼谷传人，三人都未婚配，着实让世家小姐暗暗咂嘴。

红莲公主和后宫娘娘请安回来，也凑到韩非他们这边。

“喂，我看她们眼睛都快长到你们身上了。”红莲公主瞪了眼那些蠢蠢欲动的女人，“本公主这次就勉为其难的替你们当挡箭牌好了！”

红莲公主说到做到，她朝四周环视一圈，立刻就少了不少窃窃私语的声音。

“额红莲，真是多亏了你。”韩非对小妹的公主脾气向来十分顺从，只能顺着她的脾气安抚怀柔。

“哼，那是自然！”红莲的目光从韩非看向张良再看向卫庄，眼中的得意也被笑意取代。

韩非在一旁看着自家小妹如此，扶额看向张良。张良只能拍拍他韩兄的肩膀，“韩兄还是多喝些佳酿，可以解忧。”

“是是，子房说的有理。”

面对这个娇蛮任性的妹妹，即便能与秦使朝堂对峙的九公子、即便以唇枪舌剑独当八玲珑的子房，此刻只能勉勉强强地相互掩护。

哎红莲啊红莲，那么多青年才俊，你怎么就偏偏看上卫庄兄？

韩非明白卫庄面对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才不禁叹息，以他的本意并不希望红莲靠近太过危险的人。

卫庄本人倒是沉稳得很，平日主持流沙，与朝中官员少有来往。这几个吵吵闹闹的家伙，鬼谷传人在意的深入朝堂内部。

与一群少年郎相对，是殿右的姬无夜一党。

姬无夜虽与白亦非交易甚多，不过在朝中他所负责的夜幕之政，也是有相当的党羽。最近他手下的原司隶被张开地那个老东西弹劾，把鬼谷传人这个极难控制的棋子安插期间，让他手底下一团乱。

不过，血衣堡中人的出现，让所有目光都先后聚集在一处。

阿瑶被白亦非叫住，乖乖站在他身前，“怎么了？”

白亦非抬手将她脑后的雪白绒花正了正，“你与人交过手？”

“啊？”她抬手摸了摸脑后，“这个啊”对白亦非挑了个大拇指笑出小梨涡，“这可是我英雄救美的光荣痕迹！”

“你不会是在深宫惹事”

阿瑶连忙打断他，“非也，不过是帮了个可爱的小姑娘。”

“那走罢。”他朝里走去，将阿瑶微微挡在身后。

流沙这边的脸色可算是花红柳绿、五颜六色了。

“看来，正如韩兄推断，果然如此。”张良拱手，对方微微点头，他们最不希望看到的事终究是发生了。

韩非摇晃着手中酒樽，故作轻松地一笑，“原来血衣侯身边还有这么个小姑娘，嗯还挺可爱的，你说是不是，卫庄兄？”

久久不见回应，韩非转过头去才发现，边上的卫庄兄脸色十分难看。

“卫庄兄？”他又凑近了叫一声，卫庄眼中的诧异和紧紧攥住的酒樽，韩非眼珠一转，难不成卫庄兄和这位姑娘之间有什么过往？

红莲闻声也看向卫庄，她从未见过那样的神情，即便是身中蛇毒，即便祭奠死去的七绝堂首领，他的眼中从未有过如此波动。

那个女孩，到底是什么人？

“小良子你过来！”

张良想躲时已被扯住袖子拉到一旁，面对气势汹汹的红莲公主，张公子冷汗直流，“红莲殿下，良也不知，不若去问问韩兄？”

见公主殿下转而去拉她王兄的衣袖，张公子忙理了理官服，顺便掩下微微翻红的耳垂。

韩非苦不堪言，“红莲快松手，为兄的耳朵要掉了！”九公子同样腹诽，他亦毫不知情！好啊、子房你竟如此偏心，何不叫红莲去问卫庄兄？

感受到韩兄的怨念，张公子耸肩，递了个眼神过去，韩非顺着眼神看去，哪里还有卫庄兄的影子？再转头回来，子房的身影也不见了。

哎！九公子心里苦。

此时殿中钟鼓乐声响起，是开席前兆。随着宫人的“王上驾到”，都各自回自己位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