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常回家看看

这一日，是清定县这些年来最安静的一日。

很多百姓都放下手头上的工作，来到衙门前哀悼那位令人敬佩的县令。

很多人都哭了，有的是真哭，可也有假哭的。

真的只是单纯的悼念，假的是怕新县令上任后，自己的利益会得不到保障。

这江游想起那位鲁姓先生的话。

人的悲欢喜乐并不相通。

秀才没能等到路铺完的那一天，他的路就已经走完了。

清定县好不容易等来了一把希望之火，可这把火也仅仅烧烧了九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在这九年的时间里，秀才把火光燃到了鼎盛，尽可能的照耀着这座小城，也燃到了最后。

而江游的火种依旧旺盛，他的路还很长…很长……

江游知道，人是不能活在回忆里的。

记忆中那色彩斑斓的世界，随着时间的逝去，也会慢慢的褪色，最后化作单调的黑白。

可他同样意识到，自己好像连说说心里话的人也没有了。

清定县的人很多，但能说几句话的，真的没有了。

高山流水，知音难觅，江游现在能体会到这句话了。

在秀才走后的第三日，秀才远在大都的家人们都来了。

这位县令的葬礼很简单，没有铺张浪费，按照生前的吩咐，他被安葬在自家祖辈的坟边。

那是一座小山坡的山腰处。

江游去看过，那是个好地方，每当微风拂过的时候，周围的竹林摇曳着，奏响一首天地赋予的乐曲。

这个世道没有说少了谁就会停止，时间的长河也从未停止过流淌。

江游回到了山上，每日该修炼就修炼，该睡就睡。

他有时候会到秀才的坟前看看，除除草，添点土，然后摆上一点祭品。

说着那些找不到人倾诉的话，可不管江游怎么说，注定都是无法得到任何回答的。

他告诉秀才，县城里的主路都铺上了青石板，现在下雨不会弄脏鞋子了。

又有哪些地方挖了一口新井，百姓打水再也不用跑来跑去了。

每一件小事都说了，虽然秀才已经长眠于此，可江游觉得这位老朋友会喜欢听这些的。

年末的时候，清定县洋溢在迎接新年的气氛中。

好像辛辛苦苦了一年，为的就是那十天半个月，孩童穿着母亲编织的新衣，男人们聚在一块闲聊，诉说着今年的奇闻趣事。

街上比任何时候都要热闹，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九州八荒都笼罩在这短暂的温馨中。

外出打拼的人也会回来和家人团聚，说自己在外面过得很好。

总而言之，这也是一个最适合团聚的日子。

新年的主题好像就一个，叫回家，也叫团圆。

赵泰也在和自己的家人乐融融的吃着饭，就连清定县大牢里的犯人也会获得一餐加了猪肉的饭菜。

而江游，只有他独自一人伫立在山门前，看着远方的灯火，静静的看着。

这明明是一个适合团聚的日子，可是……

“师父和大师兄怎么还没回来……你们去哪了……”

在这些年里，他打探了很多消息，可始终没有师父和大师兄的音讯，所有的努力终究是石沉大海。

杨贤也曾经委婉的说过，修士在外头闯荡，出点意外并不奇怪，很多人出去了，最后也是连个信也没有。

杨贤还说：“道友，这世道本来就是如此，你我只是生活得安逸了一点，不代表九州八荒都是这样的。”

修士想要证道，所经历的艰辛远比想象中要难，在这危机四伏的世道里，能站得住脚已经是不容易了。

可江游依旧在等着，因为修士之间最重承诺，只要人还活着，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今年不来，或许明年就来了。

在这等待的日子里，江游并不是无所事事，清定县的万家灯火就足以说明了一切。

夜深的时候，风有些大了，江游回到了正殿里，继续盘腿打坐。

忽然，一阵轻微的敲门声传入耳中，声音很轻却也响亮，江游不可置信地看向山门的位置，眼中流露的是无法抑制的惊喜。

连鞋子也忘穿了，急冲冲的跑到山门前……

“师父！大师兄！”

江游看到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孔，却不是他想象中的人。

赵泰的表情懵懵的，手里提着一个饭盒，看到仙师这模样，心中也猜到了个大概。

“仙师，我家做了点饺子，还有一点酒肉，我家婆娘让我特意给你送过来尝尝。”

看着那还有余温的酒菜，江游愣了愣，手有些僵硬的接过，脸上挤出一个笑容。

“替我谢谢你夫人。”

“嗯，仙师，趁热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

“好，晚上路不好走，下山注意点。”

“行，仙师，那我先回去了。”

赵泰走出很远之后，他遥望着山门的位置，那里依旧伫立着一道身影。

在赵泰的记忆里，仙师一直是很强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显得有些……

好像是孤独。

赵泰读的书不多，识的字也不多，这是他为数不多的词汇中，能形容此刻仙师的词语了。

一路往山下飞奔而去，飘舞的雪花并没有阻止赵泰的脚步，他走得很快，因为他的家人还在等着他。

回到那个木屋，赵泰拍掉身上的雪绒，大步走进屋内，嘴里喊着：“我回来了！真是够冷的。”

一名脸上已经有些皱纹的妇人走了上来，上前为自家丈夫拨开头顶的雪花。

“饭菜都送到了吧？”

“嗯。”

“仙师有没有怪你修炼太慢？”

“怎么可能会说，这可是新年。”

妇人有些责怪地说：“你得好好修炼，别辜负了人家的期望。”

赵泰看着自己婆娘，还有围坐在桌边的家人，这一刻他想起了刚才山门前那道孤寂的的身影。

他再一次觉得，那些实力对他而言，远没有眼前的一切要来得重要。

有不少弟兄私下都说赵泰傻，说他不会把握住机会，都淬体境了也不好好修炼。

每次听到，赵泰也只是一笑了之，说是没志气也好，说成人各有志也行。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把秤，什么重什么轻，都分得清清楚楚。

可能随着年龄的增长会有些变化，但赵泰心中的那把秤已经定型了。

他所求的不多，陪着自己的家人好好过完这辈子就行了。

淬体境的百多年寿元，足够让他看到子孙辈的成长了。

说实话，就连百多年寿元，赵泰也有点嫌多了。

风灵山上，江游默默的吃着酒菜。

酒依然是好酒，做饭菜的人手艺也很好，可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他环顾了一圈这冷清的正殿，懵懵懂懂间，他好像知道少什么了。

缺了一起吃喝的人，少了一起聊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