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她的弟子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空气闷热极了。

凌子寂不敢停歇一刻，眼睫轻垂，那个风铃会不会已经被人找到了？

如果在别人的手中，以他的能力，有把握抢回来么。

还有，她希望他拿到风铃吗？

万一，他拿到了风铃，她看到会不会嫌弃？

万千思绪拉扯着他的神经，让他的心思越来越颓败，伤口隐隐作痛，渗出来的鲜血染红了本就脏兮兮的裤脚。

明明忍耐了一年才爬到这里，此刻他竟如此近人情怯。

他害怕她讨厌他。

半妖这两个字就像烙铁烙下的烙印一般，时时刻刻提醒他不要痴心妄想。

可是，还是不甘心。

一阵清风徐来，悦耳的铃音像晚间的清泉，叮叮当当，足以抚平内心的迷惘。

他猛地抬起头，是风铃，是她的风铃！

喉咙发紧，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小跑两步，仰望着古树，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只是这古树极为高大，要爬上去并不容易。他抓住树干上的枯藤，试了一试，应该能承受住他的重量。

他小心翼翼的往上爬，难免还是被木刺划破了脚掌。随着距离越来越近，他的呼吸都加重了几分。

刚伸出手，却又缩了回来。

将手擦干净后，才虔诚的握住了风铃。

他拿到了！

心里说不出的雀跃。

风铃很是漂亮，握在手中冰冰凉凉的。

这一刻，上天似乎厚待了他。

“凌子寂，运气不错嘛。”

就在此时，讥讽的声音从底下传来。

他低头，一双淬了毒的眼睛冷冷的注视着他。

如芒在背

是凌子枫。

凌子枫笑了笑：“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看来他今天的运气倒是不错，能不费吹灰之力的拿到风铃成为叶玄星的弟子。这样，在家族里处处压他一头的凌子期也就不足为惧了。

想想便令人愉悦。

凌子寂握紧风铃，眸子执拗的瞪着凌子枫，他不会给他的。

之前他什么都让了，唯独这一次，他不想让。

凌子枫嗤笑道：“怎么，你一个半妖还想将风铃占为己有吗？”

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

不能修炼的废物，成为叶玄星的弟子有什么用？

“这是我拿到的。”

“看来，你是不想给我了？”

这小杂种，竟然敢忤逆他！

他气不打一处来，阴恻恻的眯起眼。火光从他的法器里窜了出来，犹如一条火蛇攀附在树干上。

一条贱命而已，死了就死了。

没一会儿，迫不得已的凌子寂从树上掉了下来，熊熊的烈火让他的肌肤变得灼热难耐，很痒很痒。

鱼果然只喜欢水啊。

他不喜欢火。

华服晃动，凌子枫居高临下的瞧着苟延残喘的凌子寂：“就凭你，也想跟我争？牲畜可不会因为它穿上人族的衣裳就变成人了。”

轻蔑的神色落入了他的眼中，凌子寂紧紧捏着半块尖锐的石头。

一片阴影覆上了眼睫，似乎要将他拖入无边地狱。

不知怎么的，他就将石头砸了过去。

尖锐的石头将凌子枫砸得头破血流，他有些不敢置信。

这小杂种居然敢还手？

到让他没有反应过来。

他恶狠狠的盯着落荒而逃的凌子寂，想跑？

跑得掉吗？

时间还早，捕捉猎物，他有的是耐心。

只要森林里的人知道叶玄星的信物在凌子寂的手中，他就成了众矢之的。

不过，他也不想让外人知道。

那个信物，只能是他的！

这小杂种，他今天一定要弄死他！

呼啸而过的风似乎都带着几分凛冽的杀气，凌子寂不敢回头，只顾着往前跑。

良久，后面没了一点儿动静。

他小心翼翼的回过头，发现凌子枫没有跟上来，这才安心了些。

手里的风铃沾染了些许污渍，他擦了擦，却越擦越脏。

他懊恼的垂下头，他太脏了。

“真是没用，你以为躲在这里我就找不到你了吗？”

冷冷的声音犹如毒蛇，一抬头，周围多了好几个人。

心顿时沉了下去。

他知道那几人，是凌子枫的狐朋狗友。

“不是喜欢用石头砸我吗？那你也试试这种滋味儿吧。”

凌子枫抛了抛手里的石头，猛地砸了下去。石头砸在身体上的声音真好听，不响，也没有那么大的动静，还可以慢慢折磨人，倒是个好玩儿的死法。

凌子寂白着脸，石头砸得他头晕眼花。

鲜血染红了他的眼底，让他渐渐看不清周围的景象。

嬉笑怒骂的声音再一次蔓延在他的世界，像那疯狂生长的野草，止不住，停不下来。

好痛。

没有人能救救他。

无数的石头砸在身上，他的血肉和案板上的肉馅一样任人宰割。

他想爬出包围圈，却一次又一次的被踢了回来。

模糊中，有人在掰开他的手指，试图抢走他的风铃，他下意识的握紧。

“不，不可以……抢走它。”

他不想向这些人求饶。

但，他却喃喃恳求道：“求求你们，不要抢走它。”

“凌大公子，这小杂种好生天真，还妄想成为叶玄星的弟子。”

“痴人说梦！”

凌子枫失去了耐心，玩儿也玩儿够了：“把他的手砍下来，不就行了？”

这点儿小事都办不好，要他们有何用？

旁观了一切的系统，麻了麻了。

而它家宿主仍悠哉悠哉的品着茶，和那已经变成血人的凌子寂完全相反。

年纪轻轻，凌子寂就要断臂了。

不对，应该是一命呜呼了。

太惨了。

残阳坠入黑暗，整个天空一下子笼罩上了一张天罗地网，宛若溺死在沼泽里，挣不脱，逃不掉。

凌子寂咳出一口血，指尖儿连动一动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锋利的刀刃落了下来。

眼泪不争气的溢出眼角，不能守住珍视的东西，比伤疤带给他的疼痛还要令人绝望。

他弄丢了自己找到的风铃。

他好讨厌自己。

然，刀刃像是幻化成了一片羽毛，轻飘飘的落在手腕处，凉凉的。

他愣住了。

场地变幻，他恍然间听到了试炼结束的声音。被鲜血染红的风铃安静的躺在他的手心，没有人抢走它。

周围的目光或惊异，或贪婪，或恶毒。

此时，静得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见。

所有人的目光被吸引了过去。

强大明媚的女子踏步而来，周围所有的色彩顿时变得黯淡无光。大脑短暂的空白后，只剩下了惊叹。人间当真有绝色之姿，能令天地万物为之失色。

她是海棠树上的一抹春雪，更是荒芜大地上唯一的箴言。

她的存在，便是让人窥见了一眼，此生便有了信仰。

容颜和气质都太过完美无缺，没有见过仙人的他们此时心中也有了轮廓。

凌子寂强撑着要坠入黑暗的意识，呆呆的望着她，有些无措。此刻，他竟顾不上身体的疼痛，心情忐忑又紧张的攥着风铃。

委屈的咬着下唇，她会不会不要他……

叶玄星微微垂下眼，趴在地上的小少年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说是一块破布麻袋更为合适。身上的鳞片错乱翻飞，那鳞片下的嫩肉血红血红的，极为可怖。

她从始至终就没想过插手试炼，但这个孩子居然一步一步爬到了她的跟前。

“从今以后，你便是我叶玄星的弟子。”

薄凉得没有任何温度的声音落在他的耳畔，却犹如天籁之音。

他微张着唇，傻傻的笑了。

眼圈儿红红的，捂着嘴巴小声啜泣。

不能哭，她不喜欢他哭。

可是，真的好高兴，好高兴。

“嘶！”

“这半妖走了狗屎运吧。”

众人议论纷纷，却也不敢质疑黑衣少女的决定。规则便是规则，他们要是质疑，岂不是比这半妖还不如？

她将人丢在了双翼独角兽的背上，眉宇深思，既然收了他做弟子，她自然会好好教导他。

天璇峰，是她在无极宗的落脚地。

这座山峰，地势险要，加上她布置的阵法，平日里没有一个人上得来。

双翼独角兽抖了抖翅膀，把人丢进了池子里。双蹄跺了跺地，它干干净净的毛发被那个小孩儿弄得全是血腥味儿。

“自己去弄干净！”

黑衣少女倚着柱子，对它没有一丝怜爱。

哼，它不要当她的坐骑了。

它要收拾东西，离家出走。

“上一只逃跑的独角兽，好像被我烤着吃了吧，味道还不错。”

幽幽的声音，让它的蹄子都僵硬了。

它只是想想，没想跑。

她就知道威胁它！

凌子寂趴在温暖的灵泉里，一双漆黑的眼睛亮晶晶的望着她。

“灵泉能疗养你的伤口，饿了就自己去找吃的。”

“嗯，师，师尊。”

他脸红红的，虽然还没有正式拜她为师，但他的嘴巴却迫不及待，怕她反悔似的喊了出来。

叶玄星挑了挑眉，这小孩儿还挺上道。

师尊？

以她以前看过的话本子来判断，大概率是个高危职业。

（宿主，凌子寂这是上赶着抱你大腿呢。）

她上前两步，将他脸上要掉不掉的鳞片扯了下来。鳞片洗尽血污后，泛着点点七彩的磷光，边缘很锋利，一不小心就能划破指尖儿。

“你想修炼无情道还是佛道？当然，旁门左道，师尊也是极为精通的。不过，你心性不稳，不适合修炼这些。”

（？）

这咋听起来，都是要让凌子寂出家呢？

“我，我想跟着你练剑术，可以么？”

“可以。”

见她同意，凌子寂幸福得想吐泡泡。

但转念一想，他好像忽略了他的身体，是没有办法修炼的。

一盆凉水从头浇到底。

他不敢看她。

他无法想象，她会因为他被大陆上的人嘲笑。

叶玄星的弟子是个半妖。

叶玄星的弟子是个丹田被毁的废物。

叶玄星的弟子是个丑八怪。

她识人不清，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心口有些喘不过气来，不能因为他的自私，而让她受到连累。

动了动唇，压抑着难受，他努力的挤出一抹笑容：“我还是回凌……”

“你怕疼吗？”

冰凉的指尖如一只冰蝶停留在了他的手腕儿处，打断了他所有的思绪。

“为师曾经做过一个梦，梦里为师被人砍断了一只手臂，很疼的。今日，你活下来了，也幸好你没有失去你的手臂。不然，在平静下来的每一个日夜里，你都会抓着空荡荡的袖子，咀嚼痛苦的记忆。”

凌子寂歪着脑袋，思量着她话里的意思。很可惜，他文化水平有限，听不懂。

同时他也庆幸着，她刚刚说的只是一个梦。

她的手臂还在。

“想来，你也是不怕疼的。”

话音刚落，她一掌便朝他打了过来。

不偏不倚落在了他的身上，五脏六腑似在翻江倒海，疼得他已经站立不稳。

有什么东西要从他的身体里破土而出一般，一点一点撑破了他的肌肤。

“师，师尊，我好痛。”

他漂浮在灵泉里，狼狈的翻滚着。

水花四溅，双腿更像是放在火炉上炙烤一样，融化成了一摊血水。

两根缚妖钉落入了她的手中，由于刚刚取出来，还带着凌子寂温热的体温。本想毁灭缚妖钉的她，想了一下，搁在了池子边上。

说不定，凌子寂想留下来做个纪念呢。

“为师帮你取出了缚妖钉，也自会修复你的丹田，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她一定是冒着金光的大好人。

闻言，凌子寂颤抖着睁开了眼睫。

她不是要杀他。

师尊太好了。

他擦了擦眼泪，游到了师尊的脚下，扯住她的衣摆，仰头道：“师，师尊，你不嫌弃我是半妖么？”

“教导一个人和教导一条鱼，对为师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

何况，是条半鱼。

又不能烤了吃了。

“师，师尊，我会努力不给您丢脸的。”

“你的腿怎么变成鱼尾了？”

暗灰色的鱼尾跟个野草丛生的水潭里游弋的草鱼一样，不太好看。

“我，我也不知道。”

他青白着脸，他不知道怎么将这条丑陋的鱼尾巴收回去。

师尊，不喜欢他的原形。

“天璇峰的偏殿里有很多修炼的典籍，自己去寻办法。还有，为师不喜欢鱼腥气儿，别让为师闻到。”

闻言，他诺诺的点了点头：“我，我知道了。”

说着，他整个人往灵泉里沉了几分。

焉焉儿的鱼尾无力的垂着，一动也不敢动。师尊不喜欢他的鱼尾，自然不能让师尊脏了眼。

他抿了抿唇，看着师尊远去的背影，终是忍不住在灵泉里打了好几个滚儿。

他可以修炼了。

他是师尊的弟子。

他好喜欢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