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烛光映雪

白泽的道法不像幻境，用变化之术来形容或者更好一点，不管是外貌亦或者是气息都能做到极好的伪装，所以即使是最正统的魔在这里，也会毫不怀疑地认为林待之就是一个魔。

但魔和魔之间并没有什么不可替代的归属感，除开在一定程度上具有血缘关系的族员外，纵观史书里留下的如断片似的魔族往事，无一不是用杀戮写就的弱肉强食四个字。

少年离开了，林待之坐在风雪里。乘黄伏在他身后，背上是睡着的裴清语。

她像只小猫儿一样微蜷着，修长的身子裹在如月华般的银缎之下，只微微露出带着毡帽的脑袋，隐约能看得出是个长得极美的女子。

林待之则比较满意乘黄新的冰蓝色瞳孔，觉得给它的中二气质平添了几分冷酷无情。

一阵风扬起了不远处的树枝，大片的雪花便如蝶群一般抖落下来，飞舞不断。

乘黄突然扬起了头，撑起前脚，警惕环望四周。

它疑惑地看了看小山包上的林待之和林待之身后的自己，心想这又是怎么回事？

它低过头去，下一刻便大吃一惊。

它……它……它看不到自己的身子了！

那远处那个乘黄又是啥？

难道说……乘黄瞳孔大震，心想自己也能有入通圣的一天吗？

这难道便是……传说中的神游？

正在这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入耳边。

而几乎就在这声音响起的同时，一道身影就来到了林待之身前。

紧接着，数道身影浮现，直冲林待之的面门。

八个，为首的似乎刚入三品，其余皆是四品。

林待之只看了他们一眼，他们便如遭千钧，八个魔顿时飞了出去。

随即一转眼，林待之和乘黄的身影便消失了，径直出现在那个为首之人的身后。

没有任何征兆，没有任何痕迹。

林待之平静地看着这个刚入三品的中年魔族，道:“报上名来。”

这个身子有些颤抖，眼中满是挣扎的中年魔族道:“您可以叫我血鹰。”

说完，他就闭上了眼，等待死亡的降临。

林待之方才暗中那一拳以灵力封锁了他的经脉，让他难以动弹。

在他的眼里，就是林待之看了他们一眼，他们就变成了砧板上的鱼肉，当真恐怖至极。

林待之道:“杀你对我无用。”

血鹰怔了怔，于是愈发觉得眼前的年轻魔族非凡，他神色里多了丝欣喜，道:“您有什么事需要我去做的。”

林待之想了想，道:“说说附近的情况吧。”

血鹰明白了，开始给这位介绍起附近的地貌来。

这里是雪原深处的是一处山坳，向南而去不知几千里外正是青州，向西去则是幽州。附近有大大小小数十个部落，以血鹰他们这一族最为强大。

血鹰在前面走着，不多时就来到了一处大雪遮掩的山谷里。

想来这就是他们的山谷了。

林待之跟着后面，乘黄也高昂着头向前进着。

因为林待之没有说话，血鹰甚至都不敢回过头去看乘黄一眼，只是想来那威风凛凛的坐骑上躺着的，应该和这位大人物关系匪浅。

沿路有一身破烂的女孩远远瞧见了，眼神幽冷地瞟过，将沾满鲜血的手胡乱在身上擦了擦，可怎么擦也只是越冻越硬。

很快，便有一个妇女跑到了她的身后，一把将小女孩抱在了怀里。

小女孩张嘴便咬上了妇女的手，然而怎么也咬不动。

林待之没有理会。

他只是看向了极远处的山崖，没有说话。

血鹰很快便明白了，上前道:“那里是我们这最强部落的地盘，上一任首领去过寒渊，也是一品的大人物，听说响应魔皇号召，远征去了，如今受了些伤，正好回来看一趟。”

提起一品时，血鹰还抬起看了林待之一眼。

林待之没什么反应，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血鹰小心翼翼看了眼乘黄，问道:“这神驹背上的……是您……”

话还未说完，林待之便一眼看了过来。

一阵莫名的悸动涌上了血鹰的心头，他的腿止不住的颤抖起来，脸上有冷汗止不住淌落，转眼间就凝成了一片冰霜。

这种层次的威压……

绝……绝对是通圣无疑了……

难怪这位对自己毫无想法……

血鹰目光圆瞪，一口唾沫就咽了下去。

林待之道:“不该问的事，最好别问。”

血鹰终于站立不稳，亲眼所见的事实和来自神魂的恐惧终于还是让他半跪了下去。

林待之道:“我需要一个干净的房间。”

血鹰艰难点了点头。

……

烛光里，裴清语醒了过来。

天外一道亮光划过，有剑气破空而来，摇摇晃晃里落进了帐篷里。

那是流凰。

林待之将它接到了手中，心想你可算回来了，就是待会还要和血鹰解释一下，到有些麻烦。

“这是哪？”裴清语揉了揉眼，轻声嘟囔。

林待之将流凰放到了一边，然后自己坐到一个炉灶边，道:“魔族的地盘。”

裴清语看清了他的眼，不用问也明白了一切，于是道:“你真好看。”

林待之愣了愣，看着她满是笑意的冰蓝色瞳子，心想你也很好看啊。

很快，裴清语琼鼻微皱，便注意到了炉灶上的大锅。

“好香。”她这样说道。

林待之解释道:“是兔子。”

裴清语想起了一路上醒来时偶尔见到的那些蹦蹦跳跳的雪兔。

既肥美又可爱。

“雪原上的兔子伙食似乎很不错，脂肪很厚，所以我要了四对兔后骨炖汤。”

“脂肪？说的是脂膏？”

“差不多。”林待之点点头，“我要了些红菇、姜片、茯苓、烧酒还有其他佐材，没办法，他们部落这里对吃不怎么讲究，能活着就行。”

裴清语明白了，问道:“可是这样不怕被发现吗？”

林待之摇头道:“总得让你吃点。”

裴清语愣了片刻，然后摆正了一下毡帽，将他递来的汤捧在手心。

烛火遮住了她的脸，分不清是什么模样，只知道分外明艳。

她已经是三品中的高手了，哪怕不吃不喝一百日，只要灵气充足，都不会出现很大的问题。

以往用餐，她也只是保留着简易的习惯而已。

当然，凤魂苏醒，如今的她很是虚弱，补补身子也是应该的事情。

“这里的魔族很怕我，这种怕甚至超过了嗜杀的欲望，他们的首领也忍得很辛苦。所以我要吃熟食，很自然就被他们认为我是从寒渊深处而来的高等魔族。”林待之说着，也从锅里给自己捞了好几块胡萝卜，“这是他们族里的上上个月从幽州抢回来的一些蔬菜，剩下的全部被我没收了，只是没有盐巴。”

裴清语觉得很有趣。

林待之不知道哪里有趣。

“以往听说过有魔藏在人族内部，根据老一辈分析说是历练，是为了更好地突破通圣境界，一般是忘却自己魔的身份，然后感受学习一切新的东西，最后魔性苏醒之时就会杀掉自己遇上的一些人，想来吃得讲究也是这个时候传下去的？”

林待之轻轻叹了声，递过去一只勺子，道:“新的，没用过。”

裴清语捧着碗，汤勺滑了进去。

她没有喝。

“嗯？”林待之闻了闻自己碗里的，发现去腥做的不错，至少他没怎么闻到，“怎么了？”

裴清语眨了眨眼，问道:“为什么你要一直看着我？”

林待之怔了怔，看了眼一旁时不时张嘴吹着烛火的乘黄，道:“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不看你……难道看它？”

裴清语将毡帽压了压，将一头乌黑亮丽的青丝尽数拢了进去，端着碗，舀了一勺，然后习惯性地吹了吹，小口抿了抿。

她蹙起了眉。

接着，她又借着汤匙拨开了一块兔肉，放进口中细细咀嚼着。

看得出来，她吃得极其卖力。

林待之犹豫了会，也夹起一块胡萝卜吃了起来。

味道一言难尽，酒味很重，辛辣。

正当他想说些什么时候。

裴清语已经端着碗一饮而尽。

颇有些古书上豪爽女侠吃酒的风范，只不过她喝得不快，汤汁也未曾滴落，但那有如天鹅般白皙秀颀的脖颈在烛光中散发着夺目的光芒。

“再来。”

热汤让裴清语脸红扑扑的。她举过小碗，又递给了林待之。

林待之犹豫着又给她舀了一碗。

裴清语接过，一边吃着，一边道:“你打算做什么？”

林待之道:“这里的首领叫血鹰，刚入三品，部落里我感受了一下，就数他气息最强大。我想去远处的山崖上，那里有他们所说的神池。”

捏着汤匙的纤长白嫩的手停在了半空中，裴清语皱起了眉，道:“没有危险吗？”

林待之道:“血鹰说那里的前首领是一品，如今回来了。”

裴清语顿了顿，道:“能不能别去？”

林待之道:“不会出什么问题。”

裴清语开口道:“那等我恢复好，我陪你一起去。”

林待之站起身，走了过来。

裴清语美目睁大了些。

只见林待之伸出手，在她耳边停了停，然后轻轻给她把毡帽摆正。

裴清语轻哼了一声，语气有些疑问。

林待之道:“在雪原待得太久不好，早些出去才是正事，如果等他们发现神池，以后再要处理会比较麻烦。”

裴清语明白了，但语气还是稍显落寞，“知道了，那我就这里等你回来？”

林待之终于还是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蛋，道:“听话就行。”

毫无反抗力的裴清语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沉默了好久，她才开口问:“在你心里，我到底是怎么一个位置？”

林待之收拾锅碗的手顿住了，这是个他解不开的难题。

“妹妹？”裴清语眨了眨眼。

林待之没有说话。

“侄女？”裴清语轻声道，语气有些自嘲。

林待之看向了她，语气诚恳，道:“都不是，准确来说，都不像。”

裴清语眼神明亮了些，道:“那……”

林待之摇了摇头，道:“说不清。”

裴清语将毡帽压了压，保证自己的耳朵以及半张脸都不会被烛光照到。

她轻声开口，声音宛如梦呓，道:“所以呢，你是喜欢多一些，还是愧疚多一些？”

林待之眼神微茫，心想自己最初又是怎么想的呢？

当初他主动站出来，到底还是心中藏着歉疚吧。

裴清语没有入通圣，也没有修行过天道，仅仅凭着一腔孤勇，就破开了天机术，同时也闯进了另外一个小天地。

百草园那百年，说着是区区数天，可又是多少个日日夜夜，叫人如何能忘怀？

后来者即使是柳飞和申绣，也待得没他们时间久，两人看着看着都有看吐的时候。

当然，也和他们俩男上加男有关。

可相对两不厌，不正是相处最好最舒服的关系吗？

“待之哥哥？”

裴清语轻轻唤了一声，然后在林待之错愕的目光中便披着毛毡站了起来。

烛光昏黄，她微昂起头，脸色酣红，仿佛要溢出血来，像花瓣一般，娇美诱人。

紧接着，一片柔软温热印在了林待之的脸上。

带着油渍。

林待之变成了木头。

冰冷的木头。

裹在毛毡里的娇嫩身躯也扑进了他的怀里，又软又热。

花瓣离开了林待之的脸，裴清语整个身子像游鱼一般滑了下去。

林待之怔了怔，听着耳边传来的均匀的呼吸声，这才确信裴清语是真的睡了过去。

一旁的乘黄恼火扒开了不知什么时候挡在它眼前的流凰，颇为失望地看了眼倒在林待之怀中的裴清语，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了林待之一眼，蜷起身子继续窝着了。

凤隐剑不知什么时候也立了起来，开始在乘黄看不见的地方，沿着这神驹的身体比划来比划去。

流凰刚巧飞了过去，用剑尖指着凤隐。

于是凤隐剑乖乖回鞘。

流凰这才心满意足把自己插到了乘黄身前的土地。

林待之擦去脸上的油渍，又小心翼翼地给裴清语擦完嘴。

裴清语不知道在嘟囔着什么，满嘴酒气。

林待之无奈揉了揉眉心，心想又是谁把你灌醉了呢？

不过看着裴清语那张绝美无暇的脸，他为难的情绪也就很快好了起来。

他以莫大的意志力帮裴清语拢好襟口的衣衫，又掩回毛毡轻轻将她裹好，心中不由想着是什么时候她长大了呢？

林待之抱着裴清语，走到乘黄身前，示意它把肚皮的位置让出来。

乘黄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凤隐剑轻轻出鞘，指向了乘黄。

林待之对凤隐剑道:“回去。”

于是凤隐剑回去了。

乘黄蜷着的身子挪了挪，给裴清语让出了位置。

林待之很是高兴，对乘黄道:“这才是好孩子，我说过会奖励你一个绝美男妖，我说到做到！”

乘黄翻了个白眼，并不理他。

只是用脑袋拱了拱裴清语，好让她睡得更舒服些。

林待之取过一边的凤隐剑，将它拿在了手里，同时唤出龙龟。

他对已是二品的龙龟和流凰道:“留在这，有什么事告诉我，我出门一趟。”

流凰震颤不已，微微耸动，似乎也想跟着一起去。

林待之指了指自己手里的长剑，道:“你做长辈的，体谅一下它，留它在这里怕是得打起来。”

于是流凰明白了。

说完，林待之又对乘黄道:“如果真有什么危险，打不过就跑，你本事不行，逃跑肯定没什么问题。”

一听这话，乘黄狠狠地呼出一口气，以表明他对自己的夸赞。

林待之蹲下身，轻轻点了点裴清语的琼鼻，惹得她一阵嘟囔，翻了个身，又继续睡去了。

不一会，又传出些许微弱而均匀的呼吸声。

“我去探探虚实，明天一早就回来。”他这样说道。

然后林待之又检查了一遍布下的阵法，确认无误之后便推开门走出房去。

血鹰很快便赶了过来，直愣愣看着林待之手里的凤隐，道:“刚刚……那把剑……”

林待之大方道:“是我的。”

凤隐和流凰气息都差不多，血鹰便认为是在他手中这把。

血鹰赞道:“似这般宝剑，整个魔族也很难找出一把，想来剑原先主人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吧。”

他下意识便认为林待之这把剑是杀了某个人族大能夺过来的。

魔族中人也有用剑的，但不多，毕竟如果剑的杀伤力还不如自己拳头时，谁还会去用剑？

当然，这种层次的仙阶宝剑除外。

林待之想了想，道:“是这样没错，但我的事，你最好少问。”

血鹰心中蓦然咯噔一下，下意识便跪了下去，道:“是。”

然后好半天，他才问道:“您还有什么吩咐？”

林待之没有看他，只是抬着头，看着不远处的山顶，问道:“你们部落有血食吗？”

魔族以血气为食，血食就是血气强大的人族或者灵兽，当然实力强劲的魔也算在其中。

这个血食就像各大部落豢养的家禽，等有人需要突破之时，再依据他自身的能力以及对部落的贡献予以分配。

当然，也有魔自己外出闯荡。

“有的。”血鹰点了点头，然后为难道:“但是不多了。”

“无妨。”

林待之道:“带我去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