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一颗枣

地里，娘和爹埋在一起，不过只有一个坟头，村子里的规矩，女人是没有坟头的。

郑家的人在一起，风还在刮，把烧起来的黄纸都刮起来了。

郑梅在燃烧的黄纸前看着孤零零的坟头，眼泪不断流下。

爹，娘，你们应该已经在地下见面了吧。

女儿的店干的很好，娘你要告诉爹啊.......

爹的坟头有些枯草，火飞过去，很快就点燃了，他们赶紧把火灭了，最后都在坟前磕了头。

“走吧。”

郑春娥拢了下棉服，拉着爱宝跟着大部队一起离开了地里。

午饭在大爷家吃的。

郑梅喝了不少酒，小田和郑春红家的小润在一块玩。

郑春红家的儿子比爱宝大一岁，现在已经上一年级了。

“给你玩。”

小田对自己的外甥很是友好。

爱宝在旁边跟着，也不算是跟着，她自己手里拿着属于自己的玩具，小摔炮！

两个男孩子还在乐滋滋的问谁点火的时候，爱宝当即举起自己的手，“我来！”

爱宝当即拿着火柴，划过去，大眼睛眨啊眨，“鞭炮来！”

小田和小润呆呆看着这个勇士，还是乖乖的把鞭炮给她了。

“砰！”

鞭炮炸开，爱宝兴奋的拍手，“好玩好玩！”

旁边俩男孩子目瞪口呆的看着就在爱宝脚边炸开的鞭炮，赶紧向后面跑了一段，可怕！

屋内吃饭聊天的人现在吵吵嚷嚷，郑书予和郑梅都喝高了，咧咧着说要算算老人还在的时候到底谁得到的好处最多，最受宠。

郑广武并没有什么可以说的，郑广文看着这俩瞎胡闹，小辈们要不是起哄跟着，给自己的爹鸣不平，要不是拦着，不想吵起来。

热闹的很。

不过这些和小孩没关系，李玉直接把郑春英给丢出去了，让她和侄子侄女弟弟玩。

郑春英现在也五年级了，是孩子们里年纪最大的。

这酒喝的郑春娥有些烦躁，她也不知道这些人在委屈什么，但也知道长辈们是心里难过，对此她不发表言论，于玉林也没瞎聊。

王玲中午没在，去万庄了，等会儿吃完饭郑春娥也得去。

郑广武虽然喝的脸通红，但不是很会说的，并没有多发言。

等到喝完了散了，于玉林看着妻子一直黑着脸，不由说到，“其实已经不错了，和我家二哥三哥喝醉酒打架比起来。”

于玉林二哥三哥，那是纯纯酒蒙子，有时候喝醉了，几句吵起来，说打就打。

自家人还这样，对外人打的更厉害。

都老大不小了，还这么弄，家里人也是对他们怨气不少。

三哥因为去年添了个小闺女，到底收敛点，二哥那不行，他必须得喝酒。

郑春娥被于玉林举得这个例子无奈了下，“那不能对比的啊。”

于玉林就说道，“哪里不能对比了，不差不多。”

郑春娥没理他。

爱宝知道要去姥姥娘家，开心的不得了，一家人在摩托车上，冷风虽然吹着，但被包围的爱宝却不觉得冷，风都被挡住了。

郑梅喝高了，回去路上也在说，说着说着，眼泪哗的下来。

“爹娘哟，你们怎么就这么走了......”

林修顿了顿，看了眼旁边的郑梅，叹了口气。

等回到家，郑梅倒头睡过去，忙碌的生活停下来，林修给她煮了点热汤，喂她喝了。

他爹又提过来一兜子鸡肉，“你姑姑给的。”

林修就去厨房炖上了。

除了有点懒，之前有点飘，其实林修没太大的毛病。

郑春娥他们到了万庄，姥爷虽然还躺在床上，但精神头很是不错，就是有点冷。

家里烧着炉子，姥娘抱着爱宝，放在腿上喂她吃东西。

郑春娥说爱宝都大了，结果姥姥说不大不大，宠爱的很。

郑春娥就没法管了不是？

王玲带着郑春娥和于玉林去打了些水，郑庆军没来，他陪着孙晓慧回娘家了。

等到了晚上才回去砖厂，之后郑春娥和于玉林带着爱宝就回仓上了，明天早上再去江庄。

年过的很快，2006年开年，林修他爹没了。

老头子才吃完饭，妹妹带着一袋子枣过来，坐着说话呢，小田看到枣就捏着一个给爷爷送过去了。

哪知道就是这一个枣，塞进了老头子的嘴里，他说着话吃着枣，结果就卡住了嗓子，没过多久窒息而死。

小田吓坏了，那位奶奶赶紧给人打电话，但是来的还是慢了点，老爷子就这么走了。

等林修回来的时候，看到爹就这么没了，又气又急，哭着抄起来棍子打了小田一顿。

郑梅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小田在院子里坐着哭，脸上青紫，其他亲戚拉着暴怒的林修，老公公在屋子里躺着，已经没了声息。

“你做什么！”

郑梅冲上去，把儿子护在身后，林修通红着眼睛，“你问问他！你问问他做了什么！”

旁边的亲戚赶紧拉着林修，“不关孩子的事情！别这么说！”

“是啊别这么说！”

郑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后面有人告诉了她情况，她惊愕了一瞬，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屋内。

因为，一颗枣？

就这么一颗枣，老人家就没了。

林恺田吓坏了，他靠在妈妈的怀里哭，哭的声音很小，爷爷是死在他面前的。

他亲眼看着爷爷上不来气，痛苦挣扎，很快倒了下去。

这一幕永远的刻在他幼小的心里，无法挣脱。

当晚小田就发了高烧，林修还在气头上，他不可避免的将老人的死归咎在了孩子的身上，这么没了，那是他爹啊！

郑梅带着小田去卫生所，坐在椅子上痛苦的哭出了声。

她知道这件事情林修其实也没错，可是她的儿子，只是因为知道枣好吃，给爷爷喂了一颗枣啊！

他不能，他不能背上这些！

她儿子还小，他的一辈子还很长，郑梅无法想象如果这次的过失全部归咎在儿子的身上，儿子会怎么样。

“妈妈.......”

小田做了噩梦，他抓着空气，身子不断抽搐。

郑梅赶紧过去握住孩子的手，“妈妈在，妈妈在小田！”

小田还是在抽搐，护士过来赶紧拉开了郑梅，“孩子惊厥了！”

“体温超过三十九度！”

护士和医生把小田平躺在床上，解开了小田的衣领，使其头偏向一侧。

并及时用纸巾或者毛巾清理小田的口鼻分泌物，保持其呼吸道通畅，避免窒息，把周遭硬物处理干净，防止小田因抽搐发生磕碰。

郑梅在远处看着，心痛的厉害，握紧了拳头，眼泪掉了下来。

到现在林修都一个电话没有打过来。

他的爹是爹，儿子就不是儿子了！

郑梅知道林修难受，生气，可是这件事情真的要怪在儿子身上吗........

小田停止抽搐后，护士将其翻转至右侧卧位，翻转后，继续观察小田意识、呼吸及脉搏等情况。

等到确实平稳下来了，护士又给小田吊了一瓶。

“没大事了。”

“他还是烧的温度太高。”

郑梅在旁边听着，之后给儿子擦擦脸，擦擦手，听着儿子呢喃着，“爷爷.....爷爷别吃枣......”

她眼泪是真的止不住。

“乖，乖，不怪你，不怪你。”

她紧紧握着儿子的手，看着这张皱在一起的小脸，她默默下了个决定。

她给林修打了个电话。

“喂？”

林修的声音听着很是嘶哑，郑梅却听出来，“你喝酒了？”

灵堂已经搭建好了，但老爷子就林修一个儿子，亲戚也不多，林修姑姑家的儿子过来陪着他一块守灵。

“你管我干什么！”

林修忽然暴躁起来。

郑梅顿了顿，“小田还在烧，不知道明天能不能降下来。”

“这个白眼狼的事情不要和我说！”

林修这句话说出来的瞬间，郑梅握紧了手机。

她吸了口气，“林修，你知道他是你儿子吗？”

“你觉得他不喜欢他爷爷？是非要害死他爷爷吗？”

“你要是真觉得是你儿子害死了你爷爷，那你姑姑给的枣，不是凶器？你倒是去恨你姑姑啊！”

林修愣了下，“凭什么，要不是他喂了.......”

“林修！你到底知不知道他是你儿子！”

“你儿子！”

郑梅吼出声，她知道林修心痛，可是谁不心痛呢，他就这样子张牙舞爪的，好像所有人都错了，都做错了！

“我儿子......”

林修眼里都是痛苦，“我宁愿没有这个儿子！”

电话被挂断了，郑梅愣了下，随后回过头看着病床上的小田，咬紧了牙关。

小田退烧之后，郑梅带着小田去了大哥家。

“大哥，拜托你帮我照顾好小田。”

郑梅脸色很差，郑书予看着昏睡的小田，“你老公公是......”

“嗯，没了，林修现在觉得我儿子就是杀人凶手，小田不能去，去了犯忌讳。”

“等到丧礼结束，大哥，我再来接小田。”

郑书予叹了口气，“行。”

郑梅走了之后，小田就睡在了郑书予家里。

刘绣努力用能动的手缝着给孙子的裤子。

“所以说，还真是小田给老头喂了个枣，老头就死了？”

郑书予抽了口烟，“嗯。”

刘绣叹了口气，随后摇摇头，“要我说，这就是命。”

“老头也是该死了。”

“再怎么说，也不能这么对自己儿子啊，我看那个林修也是拎不清的。”

郑书予有些无奈，其实代入一下，如果是他儿子把他爹给不小心弄死了，他怕是也不能释怀。

看到孩子就想起来，爹因为这孩子没了。

不过孩子还小，又打又骂，这给孩子造成的伤害不可谓小的。

郑广武知道情况，去参加丧礼的时候，都带着些不能说出来的火气。

明明........

没办法，谁让这颗枣真的是侄子喂的，这一下，老人就没了。

林修没给郑家人好脸色，他跪在灵前，郑家人来的时候都没起来。

郑梅的脸色更差。

“没事。”

哥哥嫂子们问她情况，她只说没事。

小田最近在家里也是一句话不说，吃饭也没吃多少。

李玉让春英和弟弟玩，但是也不太好。

郑春英回来就说，小田弟弟不会说话了。

李玉当即明白这个创伤对孩子怕是影响极大。

她就没事过去逗逗孩子，给孩子创造些别的吸引他注意力的点，希望孩子别一直在这个创伤里。

可惜的是，收效甚微。

她想，症结在小田爸妈，还有小田本身。

“嗯，等下葬了我就回去。”

郑春娥握着姑姑的手，“姑姑......”

郑梅扯起嘴角笑了笑，“没事，不用担心我。”

亲家们过来之后，不能留，就赶紧走了。

郑梅看着家人们离开，回过头，看到了林修那双眼睛里，是愤怒，是怨恨。

郑梅又看了看灵堂，忽然觉得没什么意思。

老爷子是对小田最好的人了。

两个人一直在一起，小田很喜欢很喜欢爷爷，不论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给爷爷一份。

哎........

老爷子没了，她和林修之间牵线搭桥，稳定的那个因素也就没了。

郑梅想，等老爷子下葬了，她就和林修离婚吧。

跟着林修，小田肯定不会有个好教育。

就林修这个心眼，他只会执拗的认为，她和儿子都有错，都该死........

老爷子的事情被别人知道了，都说一句可怜。

唏嘘不已。

毕竟这个死法，实在是有些憋屈。

深受打击的不止有林修，还是林修他姑姑。

一如郑梅所说，枣是她拿去的，干的枣很甜很甜，就那么一点的核，就让哥哥窒息没了。

虽然侄子没有对她如何，可把所有的仇恨都放在了小田身上。

郑梅和林修又吵了一架，郑梅直接开着车回了黑龙村。

姑姑过去，林修倒了杯水。

“小修啊。”

姑姑也老了，她就哥哥一个兄弟，现在看着侄子，红着眼睛，“你不能怪小田啊。”

“这事情，不能怪小田啊。”

林修咬牙，“姑姑，不怪他，那我怪谁呢？”

“我爹就这么没了！”

姑姑红了眼，“怪我，怪我啊。”

“小修，小田是一片好心，他对你爹多喜欢，你爹多喜欢孙子，你是知道的。”

“要是你爹知道了，你现在怎么做的，他怎么会安息呢。”

姑姑说着，就跪了下来，林修赶紧起来要扶起来姑姑，姑姑却给他磕了个头，“小修，你爹没了，我们都伤心。”

“不是你一个人伤心啊。”

“小田才几岁啊，他不懂得，你让他这么小背负这些，你想过他以后怎么过吗？”

“小修啊，你爹已经没了，就剩下你儿子了啊........”

林修呆楞在原地，一道惊雷似乎劈在他脑袋顶，给了他当头一棒。

他手微微颤抖，“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