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80章

募兵之后稍作整顿，大军便拔营出发，向前方挺进。

瑾安身板瘦弱，底子又不好，寻常士兵能背起的那担东西放在她肩上就站不起来了，领头的只好给她减轻一些重量，即便如此瑾安还是被压得直不起腰来。

瑾安少背的几样东西便被分给了其他士兵，那几个人没好眼色地看着瑾安：“嗤——就这样还来参军。”

走的时候瑾安被推搡了一下，直接摔在地上，后背重重地磕在了铁器的边角。自然是没人来扶她。

下唇都被她咬出了血，瑾安站起身，拍了拍衣上的灰，把东西艰难背好，挪到队伍后面，跟着其他士兵一起推着辎重车。

没等走出一里地，她就已经体力不支了。瑾安明显感觉到有汗水一串一串地顺着后背往下流，都推在了裤腰的位置，中衣湿哒哒地贴在身上，冰凉。

沈怀铮在前面骑马，时不时回头看看，也看不见瑾安的身影，便主动敲了敲武神系统：“殿下怎么样了？”

【你倒是关心她，那就想出来这么个馊主意？】

“若不让她亲自试试，她又怎么能明白军中的苦不是长公主能吃的。”

武神系统哼了一声，静默片刻又开口道：【大军何时休整？我瞧着她的脸色有些不对劲。】

沈怀铮微微侧身，斜后方的亲兵立刻会意，跑到近前听令。沈怀铮吩咐下去，亲兵跑到最前方，很快两名骑兵拿着小旗：“暂停前进，原地修整！”

瑾安把东西扔在地上，自己却不敢像其他人一样坐在地上。

她双腿打颤，感觉自己的脸一阵一阵的冷。

“哎，你瞧他……”

身旁的士兵也发现了瑾安的异常。用手肘怼了怼一旁擦汗的士兵：“你看他。”

“小兄弟，你怎么啦？还好吗？”

瑾安用力扯了扯嘴角，勉强挤出个笑来：“我没事儿。”

“你这样子可不像是没事啊。咱们离目的地还有好一段距离呢，你能撑得住吗？”

另一个士兵凑过来和他们闲聊：“也不知道前面发生什么了，这次才走这么点儿路就停下来了。”

他还想再说什么，余光瞥见不远处一人一马哒哒地走过来，便立刻噤了声，并对着瑾安二人努了努嘴。瑾安顺着士兵的眼神看过去。

是沈怀铮。

“小沈将军。”

“小沈将军！”

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声音，瑾安挺直腰，和骑在马上沈怀铮对视着，下一瞬便各自错开了视线。

待他走远了，那个士兵又嘀咕道：“不会是前边真出什么事了吧？这沈小将军哪在修整的时候往咱们这边走过。”

“不知道哇。”另个士兵抻着脖子看向前方，除了一堆灰扑扑的铁甲，什么也没看到。

他摇摇头，又担心起瑾安来，“你真没事？”

“你这小兄弟瞧着年岁不大，刚进军营肯定不适应，习惯就好了。等会儿你把你背着的那个分我几个，咱们轮换着背。”

“是啊，俺看着你就想起俺自己的弟弟了，等会儿你也分俺几个。”

“多谢二位了。我……”瑾安眼眶一热，忍着不让眼泪滑出去，她抹了一把脸，“二位兄台叫什么，日后我定会……”

“诶，别说什么日后，”这男人苦笑了一下，“也不知道能活到啥时候呢，别说这些。”

……

这一路上走走停停，比平时的速度慢了许多。而且大部分原地休整的命令都是沈怀铮下的，惹得其他几个将军纷纷侧目。

马桂直觉不对劲，好几次忍不住想问他怎么又停下了，话都到嘴边了，被沈怀铮冷眼一扫，又憋了回去。

终于到了新的驻扎地，士兵们挖沟的挖沟，插旗的插旗，手脚麻利，有条不紊地安营扎寨。

伙房这边也开始清点物资，和登记在册的没有出入之后，领头的合上册子便要去向上级汇报。

“头儿，先让这小兄弟回去吧。”一个士兵叫住他。

领头的脚步一顿，当兵这么些年头，第一次听见这种要求。他倒要看看是谁。

这一回头倒是吓了一跳。一个火头兵搀着另一个，被搀着的那个双颊泛红，手臂无力地垂在身侧，一看就是生病了。

领头的怕他得了什么传染病，忙后退几步，和两人拉开距离：“怎么回事？”

这小子他有印象，是这批新来的兵里面的。他还以为这小子是混进来充数的，在伙房点个卯转身就会去其他将军的床上报道，竟然还跟着走了这么远。原来不是他想的那种吗？

“他热得厉害。头儿你就让他回去歇歇吧。”

领头的这才把挡在口鼻的袖子放下来，又打量了瑾安一番：“跟我走吧。”

瑾安小声说道：“多谢大哥了。”她嘴唇裂开了好多细小口子，只是微微张口便觉得疼。

“诶，诶，快回去吧。”那汉子摆摆手，转身忙自己的去了。

……

若不是那领头的不想管瑾安，半路就丢下她自己复命去了，沈怀铮怕是要在住着伤病士兵的帐子里见到瑾安。

他看着在榻上睡得并不安稳的瑾安，很是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

真是低估她了，怎么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跟着大军走到了现在。

见张军医收起帕子，沈怀铮立刻从床边站起来跟着他走到桌边：“她怎么样？”

这张军医也算是半个沈家人，一直跟着沈家父子南征北战。如今见到一个染病的士兵竟然能躺在将军的卧榻上，若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当真是枉活了大半辈子，是以他方才诊脉之时特意垫了帕子，只是这一诊——没想到睡着的竟然是位姑娘。

张军医压下心中的震惊，思量着要不要将此事告知沈良将军。他打开药箱，写了张方子：“小兄弟身体虚弱不是这一两日了，一时过度劳累，导致周身内外五行不调，先喝药静养着吧。”

他想着沈怀铮方才不经意流露出的紧张样子不似作伪，便又多问了一句：“这药……小将军要派人去煎还是？”

张军医这么一说，沈怀铮便知道他是猜出一二了，也不遮掩，坦坦荡荡地拱手行礼道：“那就劳烦张先生了。”

这声“先生”一出，张军医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那便由老夫亲自煎了。”

军营的夜晚是安静的。

——如果没有闯进来的马桂的话。

“你怎么了？我看张军医刚从你这里出去，黑着一张脸。”

沈怀铮拉着这个大嗓门走出营帐，在门边站定。

“什么事啊？要出来说……”马桂脑子突然灵光了，他不敢置信地看向沈怀铮，压低声音问：“你帐子里——藏人了？！”

“你别管了，权当不知道。”

“我怎么当不知道？你没看见张军医那样子，等他和你爹说完，看你怎么办！”

沈怀铮看了看大大小小还亮着烛火的帐子，静了一瞬，转过头和马桂道：“他不会说的。”

“所以你也注意点，别说错话。”

马桂又急又慌：“你到底是藏了个什么人啊！别告诉我是……”

他欲掀开帘子看看，沈怀铮直接抓住了他的手臂。那力道下去，若是再偏一寸，他的胳膊非得被沈怀铮卸了不可。

“你完了。”见他这护食的样子，马桂很难不往最离谱的方向猜去，他甩开胳膊决定再不管这疯子了。

他走出几步又走了回来，脚下的地恨不得让马桂跺出个坑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用力戳着沈怀铮的肩膀，重重地，又说了一遍：“你完了！”

沈怀铮也不恼，反而破天荒地笑了，甚至肯定着马桂的话。

他的语气间浸满了温柔：“嗯，你说的没错。我完了。”

真的疯了。

……

瑾安感觉自己的唇上被什么微凉又湿润的东西压着，她想睁开眼睛看看，恍惚间又好像听到了柴火的“噼啪”声，五感归位，手指摸到了身体和床板间还夹着一层毛茸茸的毯子，自己的衣服也不是平日里穿的那身了——怎么回事？现在是躺在哪里？谁换的衣服？会不会被发现了？

刚睁开的双眼有些干涩，瑾安眨巴了好几下，有些模糊的视线渐渐凝聚成一个高大的身形，她看见沈怀铮靠在床边，似乎是睡着了。

烛火的倒影在他的脸上跳跃着。

瑾安狂跳的心在这一瞬安静下来。

“醒了？”

沈怀铮似有所感，转过身在床边蹲下：“有不舒服的感觉吗？想吃什么？”

瑾安舔了舔嘴唇：“我，咳咳咳，我想喝水。”

很快一碗温水就端到了瑾安面前。

沈怀铮扶着瑾安靠在软枕上，又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双手不知道该往哪放了。

他先红了脸，抓过一旁的棉布给瑾安看：“是我给你换的衣服，我蒙着眼睛，也没换里衣。等会有人送热水过来，你沐浴之后，再自己把衣服换了吧。”

这下轮到瑾安不好意思了，她拿着水碗的手本就有些抖，现在晃得更厉害了。

沈怀铮拿过碗：“我拿着你喝吧？”

他也是第一次伺候人，有些不得其法，笨拙地把碗边贴在瑾安的唇上，微微倾斜，方便她喝进去。离得这样近，沈怀铮似乎都感觉到了自瑾安下唇传来的温热。她的呼吸都黏在他拿着碗的右手上了。

两人之间的氛围变得微妙起来。

柴火的噼啪声没有了，寂静的营帐里只剩下两个年轻人鼓动得越来越快的脉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