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悔不当初

当明路被送到山下寻到大夫救治时，已流了很多血。然而神智不清的明路却始终抓着惜日的手不曾放。

不得已，大夫为明路处理伤口时，惜日只能坐在床头，目睹着整个过程。

大夫剪开明路的衣服，露出他染满鲜血的胸膛和触目惊心的伤口。

大夫说箭有钩刺，不能轻易拔出，否则极有可能立刻毙命。

大夫仔细检查着伤口，一边检查一边脸色难看地摇头，仿佛在隐晦地说着明路的宿命。

大夫先用了麻沸散，待明路没了知觉，方将中箭的部位用刀割开。

刀尖割肉，惜日即便不敢去看，却还是从明路微微痉挛的手，感觉到了那深入骨髓的痛。惜日满脸是汗，她害怕、恐惧，很想挣脱，可她没有。或许此刻几乎没了知觉的明路再也抓不紧她的手了，但她却在紧紧反握住了明路的。

好似渡过了此生最为难熬而漫长的时光，直到听到大夫说：“可以拔箭了。按住他，绝不能让他动！”

当箭自明路体内拔出时，喷溅的鲜血，身体被撕裂的声响，以及明路痛苦的闷哼和反射性紧紧抓疼了的手，还是让惜日转过了头，睁开了眼。

入眼的。

浓稠的鲜血再次染红了眼前的一切，惜日只觉脑中轰鸣，视线模糊。所有的思绪仿佛都回到了明路冲过来为她挡箭的那一个瞬间。明路的神情，明路的动作，明路的眼神，每一动作每一个细节都在眼前重现。清晰、深刻，难以磨灭。

大夫突然大喊：“糟了，快止血！”

已经烧红的洛铁就这么烙烫在了明路触目惊心的伤口处！

“呲啦”一声，烧焦的肉味充斥在惜日的鼻端。

惜日害怕得颤抖痉挛，然而她还在看，始终在看。

伤口被迅速处理完，血终于止住了。

惜日紧绷的身体终于有了些许松懈。

却听大夫说：“明郡王失血太多了，唉，老夫尽力了，尽力了。”

尽力了……

尽力了。

惜日的眸光瞬间失去了所有光彩。

她颤抖，恐惧，后悔。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苍白无血色的那张脸，眼泪再次无声地夺眶而出，落在她手背上，滑进彼此紧握住的手心里。

为什么？

她要去欺骗一个不惜舍命救她的人。

为什么？

她没有坦坦荡荡地跟他说：我不想嫁给你！

为什么？

她当时没有拒接赐婚旨意，哪怕是死。

她不会原谅自己。

如果他就这么不在了。

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傅津一听这话，简直像是疯了，揪起大夫的衣领就要打。却被禧恩阻拦，不顾傅津的挣扎，将他一路拖出了门外。

纳兰旭日尚算镇定，他建议立刻送明路回京救治。

禧恩当即派人进宫将一切禀明皇上，同时请太医到明郡王府候着明路归京。

禧恩因大罗山诸多后续之事无法离开，便留在琼县处理。

纳兰旭日则带着傅津和惜日先护送明路回京。

禧恩说：“我会尽快解决大罗山的事。”

纳兰旭日道：“你安心处理大罗山的事，你放心，有我在，我会照顾好他们。”

马车走出很远，禧恩依旧站在原地看着马车离去的方向。

此时，禧恩早已派人快马加鞭进京面见皇上奏明情况。大罗山贼已灭，明路重伤正在返京途中，皇上闻讯立刻传旨派了三名治疗刀剑伤势最好的御医候在明郡王府，等重伤的明路一到便立刻救治。

两个时辰后，明路才被护送回了明郡王府。此时，已是下午了。

马车在明郡王府内停下时，很多人候在门外。

车中，在众人欲将明路抬起时，惜日下意识松开手想要帮忙，却发现拔箭时亦紧抓着她不放的那只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惜日慌乱地想要抓回那只手，傅津却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般，大声地哭喊：“明路，你醒醒，醒醒啊！”

老王妃等人早已在府门外等着了，此刻听到声音，几步上前推开人群向车内看来。

有人推开了惜日。

明路被抬下了马车，一路抬进了府。

老王妃一声声唤着明路，紧紧握着他的手，跟随在侧。

纳兰旭日和傅津同从车上下来，众人见明路一直不醒，又听纳兰旭日说了情况，老王妃几乎受不了刺激险些当场昏厥过去。

明路被抬入寝房，几位御医立刻上前为他把脉。纳兰旭日随侍在侧，整个府里，如今只有他尚算镇定。

而此时，惜日站在院内的角落里呆呆地看着进进出出的奴婢。

惜日当下还穿着男装，有些人见过惜日，知道她是明路新交的挚友姓李名瑜，自未多想。

院中，傅津站在惜日旁，目无焦距地注视着远方。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有人送来了糕点，有人送来了茶水，也有人在他们面前说了什么，而他们二人始终未曾动过一下。

惜日不打算离开，她要等御医出来，说明路已脱离危险，说他已无大碍……

却听傅津沙哑地开了口：“我还很小的时候，娘亲就去世了，我虽然是嫡出，但因为娘亲死的早，我又是幼子，暗中总是被其他房里的人欺负。有一次，庶出的三哥把我骗到大街上，故意丢下我不管。那时候我还太小，找不到回家的路，就蹲在无人的巷子里哭。幸好，明路经过那里。他不仅给我吃了桂花糖，还拉着我的手将我送回了家。”回忆到此，傅津思绪回到了儿时。他哭唧唧地接过小明路递过来的桂花糖，一边吃着一边哼哼唧唧。小明路伸出手，拉住他问：“你家在哪啊？你叫什么名字啊？我送你回家吧。”

原来他们很小的时候便相识了，难怪后来会成为极为亲近的朋友。

回忆起儿时往事，傅津微笑起来，温暖柔和的样子与平日里判若两人。

“明路和我不同，他从小就很聪明厉害，又因身份贵重，身边总是跟着许多奴才。可即便这样，若论嚣张跋扈，他却远远不及我。然而若论尊贵气度，我却全然不及他。”傅津眼中有温暖也有黯然，惜日听傅津继续道，“小时候，我与禧恩、纳兰旭日等人被选为他的伴读，其实，我根本入不了皇上的眼，是明路非要选我。”不知想到了什么，傅津笑了声，“打那以后，我们四人一起学习，一起练武，一起做坏事，一起长大，可若说文韬武略，明路却是我们几人中的翘楚。”

傅津尚未讲完，便见几位御医、纳兰旭日从房里走了出来。

傅津顾不得讲下去，立刻跳起来冲上了前扯住了一名御医追问明路现下的情况。被扯住的御医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道：“如果明郡王能挺过今晚……”

御医的话尚未说完，就被傅津抓住双肩摇得险些昏了过去。

傅津大吼：“什么叫挺过今晚，要是他挺不过去呢？你这个庸医，还当什么御医，我今天就让你……”

纳兰旭日出手制止了傅津：“傅津，你先别急，先听王御医把话说完。”

傅津瞪圆了一双眼，狠狠盯着王御医，好似这位王御医再说什么令他不满意的话，他就当场将他生吞活剥了。

纳兰旭日无奈，只得对王御医道：“王御医，不知明郡王现下伤势如何？还请详细告知。”

王御医看了看左右两位御医，随后叹息道：“纳兰公子，我们当真尽了全力，但是，唉……明郡王伤势严重又失血过多，情况十分危险……我们……也无把握，只希望明郡王吉人自有天相，挺过这个难关。”

王御医说完还没等众人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尤其是等傅津反应过来，就急冲冲走了，另外两名御医一见，也急忙跟着小跑着走了。

而傅津在怔愣良久后，才突然惊醒般吼道：“老匹夫，你们往哪里跑，你们都给我站住，不救活明路我要了你们的命！”傅津疯了一般就要追出去……

纳兰旭日似早已料到，伸手便抓住了傅津，当即训斥道：“你别再添乱了，这府里事情已经够多了，你再添乱就是害明路！御医没有都走，只有张御医要进宫向皇上禀报明路的情况。王御医和冯御医只是去了偏殿。”

“如今明路昏迷不醒，老王妃身体一向不好如今夜也只是勉力支撑，你我兄弟二人此刻应齐心协力守在这助明路渡过难关，你若再这么胡搅蛮缠，就先回去吧！”

傅津被纳兰骂了几句，也知道自己太过鲁莽，十分沮丧。闷闷低声说：“我先出去走走。”，然后步伐不稳地踉跄向外走去，纳兰旭日见状立刻叫了几个奴才在后面跟着。

日落西斜，傅津依旧没有回来。

院中独留惜日一人。

来来往往的人都似耳边划过的风，谁和她说了什么，都已不记清，待回过神来，是纳兰旭日在旁边说：“瑜弟，这件事不怪你，你不必太过自责，再说，明路本来就拿你当兄弟看，他又是中信诺的人，之前说了护你，便要护你。我相信明路会醒过来，你这几日也辛苦了，我已命轿子在外院候着了，先回去吧，这里有我守着，你且安心回去。”

惜日看向明路的屋舍，摇了摇头。

纳兰旭日叹道：“至少先洗了这一身的血污，再换身衣服吃点东西，要不暂且先到西厢房……”

纳兰旭日的话尚未说完，忽听惜日道：“好。”

纳兰旭日以为惜日要去西厢房，却见惜日举步出了门，根本没去西厢房。纳兰旭日看着她的背影，本想叫住她，可想了想，还是作罢。

她是个骗子，是个见不得光的人。

如此身份，如此面目，如今又有何颜面见他？

她得回家。

回家换了身份。

来见他。

来光明正大的见他。

哪怕……

是最后一面。

回到老宅，满身血渍疲惫不堪的惜日自然吓坏了田双和田勇。

惜日无心解释，只进了屋，紧闭了房门。

田双心急火燎地在屋外走来走去，几番敲门都不见惜日回应。最后想起田府之前派人来传信的事，便以此为由，又来到门前敲了敲，说了田府派人来说明郡王现下重伤昏迷，请她回田府一趟。可静等了许久，还是没听到惜日有任何回应。

屋中，惜日浑浑噩噩简单清洗了身上的血污，更换了衣衫。

方才打开房门看着门外一脸担忧地田双、田勇，轻声道：“回田府。”

月上中天，田大人、田夫人得知惜日回府，忙派了人来叫惜日去前厅。

惜日却在屋中再次梳洗了起来。

梳洗过后，惜日静静坐在镜前，仔细地为自己装扮。

不是盛装，但却精心。

惜日没有去前厅见田大人、田夫人。而是坐上马车前往了明郡王府。

递了拜帖，纳兰旭日出门相迎。

近距离见到惜日那张神似李瑜的脸，纳兰旭日心里难免觉得怪怪的，可当下还是道：“田小姐，在下纳兰……”

惜日没等他说完，便道：“我想去看看他。”

纳兰旭日当即一怔。先是想田惜日此来不会是探明路是不是要死了吧？可仔细端详，却见田惜日难过的神色不似作假，便依旧温和地道：“此时夜已深，这么晚了，田小姐不如……”

惜日又说：“我现在想见他。”

纳兰旭日不知为何心起动摇，可还是劝了句：“明郡王此刻尚在昏迷，田小姐见了也无济于事。”

惜日抬眸，眼中含泪，郑重施礼，字字清晰地道：“以妻之名，求见一面。”

纳兰旭日心下一震。虽然明路心中不喜田惜日，甚至想过毁婚，但此刻田惜日能来，也算对明路有情意，便道：“我为小姐带路，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