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镇北王世子

入宫时，大多数人见到惜日都会热情地打招呼，但也有女眷并不与她亲近。这本没什么特别，但惜日却发现这些女眷聚到一起时偶尔还会用奇怪的眼神偷瞄自己。

惜日便示意田双去打听打听发生了何事。

田双因习武之故，本就耳聪目明，而且人也机灵，没一会儿便折返了回来。

惜日见她神色讪讪，便知确有事情发生，且可能与她有关。

田双凑近低声与惜日道：“听说户部柳大人被牵涉进了漕运的案子，如今人已下了诏狱，三日后便要问斩。”

惜日微微有些吃惊，之前她也听说了柳大人牵扯进了漕运的案子，没想到竟然被判了斩刑。又想到当年闺阁中的手帕交柳家三小姐柳依晴。听说她至今尚未婚配，还在一心等着索阁，便问田双：“那柳大人的家眷呢？”

田双道：“男的十岁以上流放，女的一律被卖进了乐坊。”

柳依晴进了乐坊？田双似知道自家小姐在想什么，低声道：“我刚刚还听说……”

“听说了什么？”惜日问，有些疑惑田双的支支吾吾，她向来是直言快语的性子。

“听说，小姐当年被传妒妇、克夫克母的事是柳三小姐有意叫人散播所为。”田双不愿提及当年往事，但还是说了出来。

惜日敛了眸光。当年也曾猜测是有人故意借索阁拒婚之事煽风点火毁她名声，但却不知何人所为。如今得知是柳依晴，竟也没有太过惊讶。毕竟当年她对索阁的关注便超乎寻常，这些年索阁不曾婚配，她便也不曾嫁人，便可知她的心思。如今想来，她为嫁索阁守身如玉痴心不改，甚至不惜毁她名声，几欲致她于死地。如今落得如此下场，也算因果报应。

惜日道：“我知道了。”便没再多言。可说完见田双似乎还有话说，便又问：“还有什么事？怎地今日如此吞吞吐吐？”

田双有些纠结，想了想还是说：“我刚才还听到她们私底下说，漕运的案子是荣亲王亲自督办的，柳大人因漕运的案子被判斩刑，还祸及家人。其中不乏是因，因小姐之故。说荣亲王在查漕运的案子时得知了柳家三小姐当年派人诋毁小姐名声的事，所以才不留情面地将柳大人的家人也牵连了进去。”

惜日沉了脸，冷哼了一声：“漕运那么大的案子，但凡有罪者无不是明正典刑。若这柳大人没犯大过错又何至于被判斩刑！如此大的过错不致牵连家人，偏成了因我之故牵连了他的家人，简直笑话！”

“小姐，你也知道的，这些人素来爱乱嚼舌根，无事生非。咱们也不必放在心上。”田双见惜日脸色不悦，便低声劝慰道。

惜日没有再说什么，如今她与明路有婚约，将来若成为荣王妃，又怎会少得了这些是是非非。甚至，若明路还想登上那个位置……或许还有更多的是非等着她。惜日思及此，心情越发黯淡了几分。

终于快开宴了，众女眷依次入席，落座等待。

当听到皇上驾到时，所有人都起身跪在地上接驾。

听声音圣上已经入殿，低着头的惜日突然听到侧后方宁妃的妹妹薛琪玉压着嗓子说了句：“镇北王身边那人是谁？”薛琪玉虽极力压低声音，但出口的声音又尖又细似乎隐含兴奋与急切，以至于附近的贵女都听见了。

有人当下嗤笑，笑她没规没矩，有的心里在想，镇北王身边的多半是镇北王世子吧。毕竟大家进宫前便知道，今日家宴便是为镇北王和镇北王世子所办。

大家原本不敢抬眼去看，但却被薛琪玉这句话勾起了好奇心。毕竟迄今为止，大家基本都听过镇北王的事迹，但见过的却没几人，所以当下接二连三有人偷偷抬了眼去看。

而惜日也悄悄地抬了眼。惜日好奇的不是镇北王身边的人是谁，她好奇的是镇北王，原不过只想偷看那么一眼，然而却没想到，这一眼几乎令她失态。

满头白发的镇北王与圣上一同入殿，此刻正跟在皇上身后向上座走去。惜日抬眼偷瞄时只看到了他的背影，同时也看到了那个走在他身侧的人……

瞬间怔在了那里。

甚至忘了此刻是在偷看。

下意识抬起了头，直愣愣地看着那人。

不敢相信此刻自己看到的。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怎么会走在镇北王的身边。

莫非他就是镇北王世子？

镇北王世子？

他是镇北王世子？！

惜日就这么魂不守舍地怔在了当场。要不是身边田夫人扯她的衣袖提醒她该起了，惜日可能就失矩了。

幸好现场不只她一人如此，而惜日短暂的失神甚至根本算不了什么。因为在皇上让众人起身时，有好几个贵女甚至跑到了垂花帘旁探头探脑地向外看，还是大长公主低斥了一声：“成何体统！”，才让众贵女有所收敛。

而田惜云似乎已经忘记身处何处，起初神色又惊又喜，可最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又失声啜泣起来。最后还是田夫人将她拉回了座位，低声训斥了几句方才止了哭声。可还是丢了人。

席间，见众女子一个个都往外瞧，有妇人不禁叹道：“这镇北王世子的风采不输当年的镇北王啊，当年咱们……”说到此处又觉失言便没再说下去。

开宴后，只听大殿中众人谈笑风生。

酒过三巡，气氛越发热络，有人说：“世子爷芝兰玉树，年少有为，听说年纪轻轻便成了苏州解元，将来必是国之栋梁啊！”

“这你就不知了吧，世子爷可是文武全才，文治武功样样皆通，正所谓虎父无犬子，世子爷将来的成就必不输镇北王啊。”

“世子爷天人之姿，又是文武兼济，颇有当年王爷之风彩啊。”

世子爷龙章凤姿公子翩翩……

世子爷才比子建貌若潘安……

珠帘后，众贵女窃窃私语，尤其是那些未曾婚配的，皆是眼睛发亮地偷看着镇北王世子。

后来甚至公然讨论起了镇北王世子年芳几何，有没有娶妻等让人羞臊的话题。

有已经成了亲的贵女小声与身边人说：“即便是三年前袭郡王索阁来京也不曾有此光景。”

身边人听后点头，叹息着道：“彼其之子，美无度啊。”心下却在感叹，要是自己晚生几年便好了。

透过珠帘，惜日再次看向了龙茗。

看到的，却不是印象中喜欢一边嘴角微抬笑九分潇洒八分不羁七分玩世不恭的那个他。

她此时看到的，仿佛是另一个人。

在一众奉承声中。

他言谈知距，进退有度，游刃有余。

在一众略显痴狂的偷窥中。

他和光同尘，与时舒卷。

那种不近不远的距离感，几乎令在场所有女子为其痴狂。

是他吗？

真的是他吗？

他竟然是镇北王世子。

他竟然也是慕容家的子孙。

他的真名叫什么？

慕容龙茗吗？

那一晚，惜日过得浑浑噩噩。几乎没吃什么东西。

宴席渐至尾声，皇上突然开口说：“九皇叔多年没回京，很多小辈都不识得。一会儿你们各家可不能就这么走了，走之前需得一家一家上前拜见过方可离去。齐王，一会儿就从你开始吧！”

齐王被点了名，立刻知晓皇上的意思，急忙喊了几个儿子、女婿上前，女眷这边已经出嫁的几个女儿和姑嫂也相继走出。一家二十几口先拜见了皇上，又见过了镇北王和镇北王世子。齐王方才道：“臣今晚又能见到九皇叔实在太过高兴，喝的实在有点多了，还望皇上、九皇叔恕罪，臣便早些携家眷一同退下了。”

“去吧，去吧。”皇上挥手，齐王一家便相携而去。

有了齐王开头，各家便按着长幼尊卑相继上前拜别。包括明路与其母。当明路跪在地上，叫镇北王九爷爷，唤龙茗小叔叔时，惜日神色晦暗不明。随后便听皇上道：“朕这侄儿是朕亲手带大的，文治武功样样不俗，九皇叔也见过，他年后就要成亲了，娶的是……”说到此处，高唤了声：“田大人一家可在？”

田家三女相继嫁或者欲嫁皇族三代，作为外戚，可谓荣宠之至。当下见被点名，田大人急忙也携家眷一同上前拜见。

而此时明路也回头向从珠帘后踱步而出的田惜日看去。见她始终垂眸不曾抬头，即不看他，也不曾看向龙茗，便淡淡收回了目光。随后又抬头向龙茗看去，却见龙茗也正在看着他。二人目光交汇，明路目光不躲不闪，平和而内敛，而龙茗原本神色淡淡，此刻却露出了叔叔般关怀满意的笑……你笑就笑吧还点了点头是几个意思？

这时就听田大人道：“臣田德州携家眷拜见陛下，见过镇北王，镇北王世子殿下。”说完，田家人呼啦啦跪了一地。

皇上道：“起来吧。”随后又说：“田惜日上前来。”

田惜日不急不缓地走到田家众人前，停在了明路身后，随即行屈膝礼道：“臣女田惜日拜见皇上，见过镇北王，镇北王世子殿下。”

便听皇上说：“九皇叔，明路要娶的便是此女。”

便听镇北王说：“可。”

皇上似乎很高兴，也说：“朕也觉得是个好的。”

田家人自宴席中离开时已是月上中天。这还多亏了被皇上中途点名插了队。

上马车时，惜日险些自脚踏上跌落下来。

幸好被田双及时扶住，田双说：“小姐小心。”

已上车的田夫人也听到了声音，立马掀开车窗帘子，问道：“没事吧，没摔着吧？”

“无碍。”惜日道。

田夫人这才放下心来，温声道：“天晚了，要小心着些。”

惜日道：“是。”

待上了车，惜日便闭上了眼只做假寐，再没说话。

而一旁的妹妹田惜云却突然开口道：“母亲，女儿想问您一件事。”

田夫人问道：“什么事？”

车轮滚滚，惜日听到田惜云对田夫人说：“母亲，我是不是配不上他？”

“他？哪个他？”田夫人反问。她只觉今日这两个女儿都有些古怪。尤其是田惜云，这说的是什么话，可又得耐着性子问。

“镇北王世子。”田惜云一脸神不守舍，隐隐还透着一丝落寞伤感。

田夫人毫不客气地道：“你的身份确实与他有差距。”

“我愿为他做妾。只求母亲成全。”田惜云突然大声说，说完便跪了下去。

田夫人被吓了一跳，当即斥责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是魔怔了吗！”

田惜云道：“我此生非他不嫁！若母亲不成全我，我就……我就……”

这是在逼她？田夫人不由冷笑：“你若有本事让他娶你，我自然不会拦你，可若你没那本事，我又有什么办法。”

田惜日突然开口道：“停车！”

田夫人又被吓了一跳，今天这是怎么了，一个一个的，都找她不痛快吗？

就听惜日道：“母亲和妹妹先回府吧，我回老宅。”

田夫人跟田惜日说话可要客气多了，哪怕此刻心里想骂娘，可还是温和地笑着道：“你这孩子，这么晚了距离又不近，你怎么回去啊？至少也得先回了府，再乘马车……”

“不必了，我想下去走走，车里闷得慌。”惜日道。

田夫人立马瞪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田惜云，将所有事都怪在了她头上。眼见惜日叫停了马车，又急忙道：“那我叫车夫先送你回去。”

“不必。”惜日已提着裙摆走出了车厢。

田夫人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又不愿对惜日说重话与她伤了和气，只连声说：“诶，这，这么晚了，不安全啊。”

惜日已经扶着田双的手下了车。

田夫人自觉被博了面子，心中十分不悦。回头看田惜云的目光便更加不善了。

夜风拂面，田双为惜日戴上了维帽。

两人步行向老宅走去。

夜色清幽，一路无话。

田双方才自然也看到了龙茗，此刻的她尚且处于震惊中还不能消化，也不知该如何宽慰惜日。因为她心中也在嘀咕，龙少爷摇身一变成了荣王的叔叔，这回事情就尴尬了啊。

中途遇到了迎出来的田勇。

三人一同回到了老宅。

惜日什么都没说。

如常梳洗更衣后，让田双退了下去。虽看出田双似有话要说，但她却无心去听。

她在想，他今夜会不会来？

她知道不应该这么想，也没资格这么想。可无论如何都控制不了。

思念早已成茧。拼了命的想要将其隐藏，甚至剥离、忘却，可始终在，始终都在。

她辗转反侧，时而起身推窗去看，时而又盯着屋顶的瓦片发呆。

直到天方渐白。

也没见他出现。

她恍惚地想。

他可能……再也不会出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