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从此两清

接到宋楚莲打来的电话时，杜璟安还不知道等待着她的是什么。

宋楚莲已经半个月没有联系过她，不知道是什么事让她想起了自己还有这么个亲女儿。

杜璟安揉了下眉心，接起电话，打开免提。

“喂？妈妈。”

“璟安啊，今晚回家一趟，予恒从国外回来了，咱们一起吃个饭。”

声音回荡在除杜璟安外空无一人的研究室，将对方刻意隐藏的情绪也放大，语气里的亲热虚假得很。

杜予恒是她同父异母的大哥，跟她的关系不亲近也不糟糕，对方难得从国外回来一趟，她是该回去一起吃个饭。

杜璟安叹了口气，没有发出声音，继续浏览着文献，问：“姐姐呢？”

她对杜予恒没意见，但对杜予怜的意见很大。

整个杜家，父母杜盛延宋楚莲对她漠不关心，大哥杜予恒对她还算是客气，但她这个名义上的二姐、实际的妹妹杜予怜，对她十分刻薄，每次他们共处，杜予怜总是找她麻烦。曾经她以为是因为自己是宋楚莲所生，与他们兄妹不是一母同胞，却又处处优秀过他们两个原配夫人的孩子，所以杜予怜妒恨，后来她就选择了收敛锋芒，扮丑装傻，可情况并没有好转，她才明白，或许就只是因为她们不是一个母亲所生，加上宋楚莲又处处迁就讨好杜予怜，所以杜予怜就认为她低他们一等，便对她格外看不顺眼。

电话那头似是没料到她会问这个，顿了顿才笑着道：“予怜不是出国读书了吗，事情多，这次就不回来了。”

杜璟安细长的眉在黑框眼镜后拧起。即便如此，她还是不太想回那个所谓的“家”，回去就又得演戏，想想就累。而且，她的导师前段时间出国开科研峰会，昨天刚回国，她约了教授今天探讨她的论文。

一段沉默。

还是宋楚莲先开口：“咱们母女已经很久没见面了，就回家吃个饭，让妈妈好好看看你。”

听来有些情急，像是真的思念她了。

杜璟安就此心一软，抿抿嘴角，应道：“好。”

挂断电话后，她就后悔了。

在踏进杜家的院子后，这情绪则更浓。

“三小姐回来了。”有佣人招呼她。

杜璟安低着眉眼点头。那人殷勤来接过她的背包，边引她进屋边道：“先生他们都在等着您呢。”

奇怪了，她向来不受重视，家里人哪有等她这一说，大概是说的客气话。

杜璟安心想着，面上并不显，呆板应了声：“哦。”继续向前走，跟从前一样微缩起身体，垂着头，余光看到佣人脸上浮起同情的神色。

进了门，杜璟安闷声往客厅走，听见奇怪的低低说话声，意外地抬起头，发现如佣人所说家里人难得地齐聚一堂，见她进门，立刻停止了交谈。

“璟安，回来啦。”宋楚莲最先笑眯眯地起身。

杜璟安点了下头，转眼去瞧对方身边的男人。

杜盛延也正看着她，满面笑容。

还是第一次看见杜盛延对她露出这样的神色，杜璟安有种不祥的预感。再瞥了眼单人沙发上的杜予恒，对方低着眼，像是刻意躲避她的目光。

心底正犯嘀咕，就听见杜盛延温声招呼她：“过来，坐爸爸对面，有件事，爸爸要找你帮忙。”

帮忙？她能给他们帮什么忙？

杜璟安摸不准他们是要做什么，就想静观其变，拖着步子走过去，依言坐下。

“璟安，你一直是家里最懂事的孩子，从来不让爸爸多操心。所以，爸爸希望你这次也能为整个杜家考虑……”杜盛延微顿了下，“你知道我们家跟沈家有婚约的事吧？”

这事……无论如何也跟她没关系吧？

杜璟安看了眼宋楚莲跟杜予恒，见他们都避着她的目光，预感更糟糕，对杜盛延缓慢地点点头，音量微小：“知道，爷爷定的，姐姐跟沈家大少爷，沈彦开。”

杜盛延干咳了声，眼睛四下溜了几圈，又喝了口茶水，才道：“原本是定的予怜，但是今天上午，沈家来人跟我谈了婚约的事，沈彦开……指定了要你嫁过去，三天后，就会有人来接你。”

杜璟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不是姐姐吗？”

杜盛延没有回答，只是沉默而严肃地看着她。

太荒谬了。

血液瞬间冲上了头顶，杜璟安眼珠微转，理清思绪后就像被扼住了喉咙。

沈家跟杜家的婚约已经存在近十年，外界谁都知道杜盛延原配夫人所生的杜予怜在杜家深受宠爱，聪明美貌，将来也一定会进入杜家的蓝源集团做管理，而她杜璟安又丑又笨，在杜家几乎就是透明人般的存在，沈家怎么可能会主动提出修改婚约？还真是当她傻就随意唬弄她！多半是杜予怜觉得沈彦开残暴丑陋，不愿意履行婚约，就让杜盛延他们去跟沈家谈判，沈家人觉得没脸面，就干脆让杜家也难看，让她这个傻子履行婚约……

恐怕沈彦开也不会真的娶她，给她任何名分，而是要折磨她出气，等她被折磨死了，沈彦开想娶谁就娶谁，沈家不会有任何损失，反倒是沈杜两家的婚约已经算是履行过，沈家就不会再为此受制于杜家，对沈家更是有利。而杜家……不管她在沈家发生了什么事，杜家又能说什么？

何况杜家人本就恨不得她不存在。所以他们就直接答应了，为了保护杜予怜，为了不得罪沈家，为了防止沈家反悔，这么急忙地把她送走。

她也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巨大的绝望寒凉包裹而来，杜璟安一时都陷入了麻木，却还是抱了丝希望地转回头看向宋楚莲，目光清亮，木木的语气问：“妈妈，你也是，要我代替姐姐，去履行跟沈家的婚约吗？”

宋楚莲下意识地躲开了她的目光。沈家是他们得罪不起的，他们违约已经让沈家很不满了，现在不能再出任何差错，否则整个杜家会毁于一旦。可是，沈彦开是个那么不堪的男人，她很清楚，他们让杜璟安代替杜予怜去沈家，无异于让杜璟安去送死……

房间里一片沉默，杜璟安紧盯着宋楚莲。其他人的态度她都能不在乎，事情的结果于她而言也不重要，但她要知道宋楚莲的态度。

杜盛延轻咳了声提醒宋楚莲回答。

宋楚莲闻声看了他一眼，看到那目光中的警告之意，想到下午时他们说的话，她转头看向杜璟安，起身坐到她身边，紧紧抓住她的手，眼眶濡湿着，恳求道：“璟安，妈妈知道这个决定对你很不公平，但是沈彦开已经指定了必须是你……嫁过去，我们怎么能跟沈家抗衡？算是妈妈求你了，你就委屈一下，救救杜家吧！而且、而且也不是真的结婚，你想，沈家位高权重，名声在外，沈彦开他能对你怎么样？只要你好好表现，等到将来时机合适，我们再去把你接回来，啊。”

多么漏洞百出的话啊。

杜璟安的心彻底变凉。

杜予恒见她没有反应，开口劝她道：“你也别怪我们，婚约是老爷子定的，而沈家，我们真的得罪不起。我们也没想到沈少会指定你……但凡有别的办法，我们也不会选择委屈你。璟安，我们是一家人，也不忍心看到全家人因此遭祸吧？再说了，沈家权势滔天又富可敌国，你过去后的生活一定比现在好得多。这是件好事。”

杜璟安的周身逐渐变冷。

是她装傻太久了。所以他们认定了她蠢，连编造谎言都舍不得再精致些。他们这辈子对她做过最温情的事，大概就是给了她这个看上去名正言顺的杜家三小姐身份。

“好。我姓杜，为杜家做点事，是应该的。”杜璟安低垂着眉眼，将手从宋楚莲的手心里抽出。

杜盛延如释重负，再度笑起来：“嗯，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们失望。三天后下午四点，沈家的人就会来接你，这几天你就别再去学校了，在家里好好休息。”

宋楚莲附和地对杜璟安点点头，然后施施然站了起身，擦了擦泪，笑着道：“吃饭吧，饭菜都快凉了。”

那顿饭，杜璟安味同嚼蜡。

三天的时间在忙碌里很快就过去了。

跟劝她时不同，沈家约定来接她的这天，家里只有佣人在。

这三天杜家像是看管犯人那样将她监禁在了房间，甚至装了信号屏蔽仪，确保她无法跟外界联系，她不常在家住，房间里除了生活必需品什么都没有，每天除了在手机上写写东西没有别的事做。此刻距离沈家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她心态出奇地平静，发起呆来。

“三小姐，沈家的人到了。”门外响起佣人的声音，将杜璟安的思绪拉扯回现实。

杜璟安没有应声，拿起自己的行李手提包走向门口。

她跟杜家，从此两清了。

打开门，看见门外站着一群眼生的男人，穿着统一的黑色制服。应该就是沈家派来接她的人。

个个身强体壮的，怎么，怕她逃跑吗？

杜璟安想笑，却笑不出来。

“走吧。”

她走过去，黑衣保镖们自觉给她让开了路，她走在前面，率先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