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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5 章 水上枫(一)

钟溪派这个名字,如今许多修士大概听都没听说过。但若是向上追及数百年,这个门派确实曾一度煊赫。

霜天之乱时,与深泉林庭订立盟约的六派,正有钟溪派在列。这次是书摊上那本《六派溯源》,让谢真一下想起了陈年旧事。

六派中,除了延续至今依然昌盛的正清、毓秀、瑶山,另有两家不复当年光景,最后那一家干脆就消失在了仙门的视野中,也就是这个钟溪派。钟溪派以炼药闻名,门中几经变乱,谢真在瑶山看过的古籍中提到,钟溪举派迁往苍山后,就再无音讯。

纵是传承千年的名门,世易时移下,由盛到衰也可能只是一两代之间的事。个中滋味,谢真倒是有所体会。当年瑶山也颇经历了一段艰难的时日,归根结底,这种时候门中必须要有一个挑得起大梁的人。

都说妖族间弱肉强食,野性的本能令他们信奉强者为尊,仙门中又何尝不是一样的道理。若没有敢于向任何人拔剑的底气,要如何与世间那疾风骤雨抗衡?

那些未能捱过这一关的门派,或者韬光养晦,或者便如轻舟远逝,只留下典籍中寥寥数语的记载。钟溪派退居苍山后,以后偶有自称钟溪派的修士出世,也都昙花一现,不知是真是假。

钟溪派既有擅长灵药的名声在,散修冒充他们后人,便也可为自己背书。然而当钟溪派这名字本身也渐渐为人遗忘,连冒充他们的人也绝迹了。

瑶山的古籍中则记着些早已不为外人知的细节。相传钟溪祖师年轻时与妖蛇大战,身中剧毒命悬一线,刚好拔了路边的药草,才捡回一条命。那形似剑锋的细长药草名为白刃花,钟溪派弟子常常在发髻中横戴一支灵草,行走世间时再以头巾包裹,免得与凡世习俗混淆,叫人看了疑惑不解。

被这么一问,那姑娘立刻警觉地看着他,暂且没答话。

看她反应,谢真已经有了八分把握。年轻些的少女从船头轻盈地跳落下来,歪头看着他,怀疑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谢真难得一次被人用“你是不是坏人”的天真眼光打量,无奈道:“又在这里遇到,说来是有些巧。”

少女道:“真的是碰巧吗?你们该不会是跟踪我们过来的吧?”

长明在旁边冷漠道:“跟你们做什么?我们来找船主。”

话音刚落,船屋里又钻出第三个人来。那是个身量不高的蓑衣少年,脸孔瘦削阴郁,从蓑衣下露出的袖口看,他里面穿着的应当是件鱼皮水靠,一枚显眼的兽齿用红绳穿过,挂在他脖颈中间。

少年对长明说:“抱歉,今日我不出船了。”

“哦,”长明扬眉道,“为何?”

少年看了站在他旁边的姑娘一眼,没说话,但意思昭然若揭。

长明倒没有生气,只是看着他道:“这种事情,不讲究一个先来后到?”

少年一手握住挂在胸前的兽齿,沉声道:“她们的师父救过我爹娘,所以只能对不住了。你要是明晚再来,我不要钱带你走一趟。”

长明淡淡道:“要是我非得今晚用船呢?”

从船头跳下的少女叫道:“你什么意思啊?我可没有欺负你,你想要公平也行,咱俩比划比划!”

蓑衣少年跨前一步,挡在她前方,对长明道:“仙长,就算你在这里把她打败,我的船也不会给你用的。”

“喂喂,你怎么就知道我打不过他?”少女不干了,“本姑娘可是……”

她师姐在船上喝道:“弥晓!”

少女一缩头,不敢吵了。她师姐从船屋中下来,到了谢真面前,谨慎地看了看他们两人:“道友见多识广,我们小门小派出来的,不想招惹什么是非。今晚我们必定要进沼,烦请两位去别处找船吧。那毓秀派的道友虽然把船都包下了,却也不一定立刻出发,不如再与他商量商量?”

谢真见她说得很认真,不禁猜测她大概确实很少出来与同道们打交道。照乔杭那副架势,哪里像是能商量的样子?

他说:“那个船主的鱼出了点问题,大概是遭人下毒,已经多半不能用了。”

师姐愕然道:“什么?”

她的惊讶不似伪装,谢真却敏锐地察觉到站在她斜后方的那个叫弥晓的姑娘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接着才想起也装作一副吃惊的样子。

不会吧……他心想,视线移过去,正对着那少女问道:“怎么,两位还不知道这件事?”

弥晓瞪着他,大声说:“不知道!我干嘛要知道?”

看她已经有些眼神游移,谢真轻描淡写道:“不知道也无妨。虽然现在还不知道是谁做的,左右离不了现在绿杨镇上的人,想必查起来也不太难。”

“关你什么事!”弥晓凶巴巴地说。

师姐原本还在思索,渐渐发觉不太对,怀疑地皱起眉,回头看向弥晓。弥晓下意识地躲开了她的视线,把脸转到了一边去。

谢真看得简直想叹气,这两个人实在是都不太擅长掩饰。

下一刻,弥晓陡然一挥衣袖,几蓬银光闪烁的细粉顿时纷纷扬扬地洒了出来。夕阳余晖下,谢真只看到那些细粉中映着道道虹光,倒真是有点好看。

弥晓双手交错,一边急道:“师姐,先把这两个放倒我再跟你解释!”

师姐怒道:“解释什么?你干了什么?”

长明面无表情地一抬手,两张书页凭空浮现,在空中悬停时燃烧起来,阵法光芒大作,一阵狂风卷过,那些闪闪亮亮的药粉转眼间就被卷得无影无踪了。

弥晓:“……”

其中一张书页烧得干净,另一张则还剩下一小半,飘落下来。

长明伸手捉住那半张纸,两指挟着,翻过来看了看:“杂七杂八,药用的不少,反倒累赘。”

平心而论,谢真觉得他说这话的时候真的不是在讽刺人,只是就事论事而已。不过没办法,长明就算是换了个模样,那种一句话把人气疯的天赋似乎还是完全没变。

自己全力一招被对方破去,弥晓本来正在愣神,闻言勃然大怒:“你懂个……”

“住口!”师姐愤然道,“谁让你随便跟人动手的?”

弥晓叫道:“不是我随便动手,你看他们都追到这来了,要是被发现……”

师姐:“发现什么?你给我说清楚!”

谢真说:“恐怕那鱼船的毒,是这位道友下的吧?”

师姐难以置信道:“弥晓?”

弥晓面对师姐的眼神有点怂,咕哝道:“我也没下什么猛药,那个什么乔杭真是太嚣张了……再说了,这么好的机会,我们得先走一步啊!”

师姐那表情看着就快被她气死了。长明没有乘胜追击,看起来也不屑于欺负这两个初出茅庐的修士,他慢条斯理地翻了一下手里的半张书页,对谢真道:“我看还是高估她们了。”

谢真:“……”

看这俩师姐妹自己的官司一时半会都完不了,他拍拍长明:“那个让我看看?”

作为昔日六派之一,钟溪派的炼药秘法,他只在书里看过,正有些好奇。长明道:“你别碰,上面有毒。”

他以戴着手套的手拈着那一半片书页,递过来给谢真看。谢真定神细看,见到书页中以朱笔画的阵法中渗着深浅不一的颜色,间或有微微的银光闪烁。

水边风重,他低头端详时一缕发梢滑下,长明便用另一手为他轻轻抿了上去。

谢真那边耳上戴着蜃珠,被长明的手指拂了一下后,他下意识地回手摸了摸,确认它还在那里好好地待着。

也就是他不太有这种改头换面出门的经历,稍微有那么一点老实人的心虚,总担心一不留神伪装就失灵了。

长明望着他,眼神中有一丝促狭,问道:“看出什么了?”

谢真轻咳一声,诚实道:“没看出啥。”

长明便将那张书页折了两折,收了起来。那边钟溪派的师姐妹争吵告一段落,弥晓一脸不服,却也闷声闷气地跟在师姐后面。师姐对谢真道:“见笑了。”

谢真看得出她并非那种肆意妄为的人,不过还是就事论事道:“道友不必对我讲,无论是道歉还是赔钱,去找那鱼被毒死的船主比较好。”

弥晓一个没忍住,凉凉道:“你又凭什么跟我指手画脚?”

谢真:“就凭你们现在不能杀我灭口,这事就迟早要让人知道。”

他身为瑶山大师兄时,偶尔碰到这种欺负人的事情,往往都会出面处理。当年他一言既出,基本没人敢跟他叫板,哪怕是那些嚣张跋扈的年轻修士,掂量一下自己的斤两后,最后也都乖乖听话了。

如今他不复当年的身份,但路遇这事,还是不能不去管。

“你这是在威胁人吗?”弥晓叫道。

师姐道:“弥晓,刚才我说什么来着?”

弥晓于是愤愤地住口了。师姐转向谢真,说:“此事我们自会处理,还望道友不要……叫其他人知道。”

她面色尴尬,似乎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弥晓小声道:“师姐,你钱带够了吗?”

“……”师姐咬牙道:“你现在倒是想起来这个了?”

弥晓摸了摸鼻子:“我就是想,要是能拿到宝珠,也不用在乎这个了……”

长明一直面无表情地听着她们讲话,闻言道:“不让别人知道,这事不难。赔人家鱼的钱也可以替你们出了,只有一个条件。”

师姐警觉道:“什么条件?先说好,船是不能让给你们的。”

“也不用让。”长明道,“今晚载我们进沼,找到地方就下船,你们自去找你们的松花忽律,互不干涉,明晚再回来接人。如何?”

师姐愕然道:“你们不是为松花忽律来的?”

长明:“不是。寻访古迹,恰逢其会而已。”

白沙沼中除了平日里渔人采药,确也会有修士在其中寻找前人留下的旧迹,盖因传言中此处古时曾有修士在其中隐居,如今旧迹纷纷沉入水底,沼中依然时有前人遗物被发现。长明这么说,也是事出有因。

师姐露出犹豫之色,弥晓却在一旁质疑道:“既然这样,你为什么非得赶着今天进去?”

长明:“今天不去,难道要等乔杭把这里闹得天翻地覆之后再去?”

弥晓顿时同仇敌忾起来:“也是!那家伙一看就想搞事!”

“稍等,”师姐最后道,“请容我们商量一番。”

她拉着弥晓去一旁小声说话了,也不知道是太没出门经验还是怎样,连个隔音的屏障都没设,他们还是能依稀听到。

谢真叹了口气,想走远点吧,又觉得没什么意义。那师姐妹说话间也没什么值得一提的内容,不过就是讨论他们两个可不可信而已。

“我看也不是不行。”弥晓低声说,“等到进去了,万一发现他们不是好人,把船一翻,大家各自跑路就完事了。”

师姐忧虑道:“与他们同行,终究是个变数。”

“我看把他们留在这边才危险。”弥晓头头是道地说,“万一我们前脚进去,他们后脚去找乔杭来堵我们怎么办?现在又打不过,照他们说的,我们一起进去,还能比他们先回来些,要跑要留都方便……”

两人叽叽咕咕地说了一会,师姐返身回来,又和长明商议片刻,这事就这么定了。离天黑还有一会功夫,采药少年去准备鱼船,问他们:“几位,进船屋里等么?”

谢真看那船屋也不大,便道:“我们就在岸上吧。”

弥晓瞥了他一眼,那表情写着“我还不想跟你们一块呢”,一转身和采药少年一同上了船板:“我去跟你看船!”

少年默默地取下斗笠,跟她一起走了。那师姐留下来和他们一起等,举止间仍然略带防备。她问:“还没问过两位道友,师出何处?”

谢真:“我们是燕乡散修,从轻云舟市出来的。”

他的语气十分理所当然,仿佛笃定对方不可能不知道“轻云舟市”这个名字一样。师姐听了有一瞬间的茫然,眨了眨眼睛,才道:“……久仰久仰。我叫弥雁,两位怎么称呼?”

“我姓齐。”长明冷冰冰地说。

谢真:“嗯……我姓花。他是我师弟。”

弥雁点点头,迟疑了一下,才道:“”我们确实是钟溪派弟子,不过,花道友是如何看出来的?”

“在古书上读到过,钟溪弟子随身戴一支药草在身上,就这么随便一猜。”谢真道,“没想到还真中了。”

弥雁叹了口气:“原来如此。不瞒你说,虽然我也听说我们祖上曾经也是大门派,可如今……总之,实在有些无法想象。”

谢真:“道友这是第一次出远门吗?”

看着就像,不然她也该对如今仙门中的各门各派有点了解才对。

弥雁果然道:“正是。若不是为了松花忽律,我们也不会下山了。”

这倒和谢真对钟溪派的猜测差不多,他们果然已经彻底避世,连门下弟子都鲜少出门,这姑娘看起来很有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

只是不知道,这避世是韬光养晦呢,还是内里无以为继?

在长明的神色从没有表情缓缓转为不耐烦之前,弥晓与采药少年终于回来了。采药少年从蓑衣下拿出一蓬像是刚采的淡紫色蒿草,一人手里发了点:“你们拿着这个,沼泽里阴雾浓重,难受的话就闻闻。”

弥晓看着手里的草,嫌弃道:“闻着好苦……我们从小学炼药,才不怕毒呢。”

少年明显拿这娇俏可爱的小姑娘没办法,但也坚持道:“这个有用。”

弥雁道:“弥晓,不要任性,你拿着就是了。”

弥晓撇了撇嘴,掏出手帕把草包了一下,捏在手里。谢真这边也接过了紫蒿草,好奇地看了看:“倒是没怎么见过这种从根到草叶都长成这个颜色的药草。”

“白沙沼里的东西,长得都有些奇怪。”长明说。

谢真一怔,长明的语气不像是随口闲话,更像是已经有了想法。不过这会不太方便问,他们跟着那采药少年,依次上船去。

鱼船不大,谢真坐过用来载客人的船,比他们现在用的还要宽敞一些。眼前这船就是自己采药用的,除了临时打扫了一下,勉强还算干净之外,其他的是彻底别想了。

船首有一段简单的机关,将枫齿鱼的半条身体套在里面。采药少年脱下斗笠,在船头躬身,伸手到水中抚摸枫齿鱼湿漉漉的背侧。

此时天色已暗,露出来的一小块鱼背上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红斑,远看就好像是一丛小红鱼在游动一般。四人分别坐在船舱两侧,长明便从袖中取出一只银色罗盘。

虽然罗盘尺寸很小,用手掌就可以托住,但打造得分外精致,内圆外方的镶嵌中宝光耀眼。弥晓轻轻地哇了一声,露出被闪到的神色,没忍住捅了捅师姐,悄声说:“那个罗盘好漂亮……”

弥雁低声说:“不要大惊小怪的,那可是人家吃饭家伙。”

罗盘看上去确实像是个珍贵物件,这么说也无可厚非。不过谢真看到长明眼角微微抽了抽,估计他心里肯定在说,我靠这个吃饭不得饿死了……

他对采药少年道:“先向东。”

少年应了一声,鱼船缓缓滑入黑暗中。

从舱中这边看出去,白沙沼中一片幽暗,只有蓬草之间的水面映着隐约的月光。驶出一阵后,沼泽上空雾气渐渐涌起,连月光都无法照进这片稠密的夜色中了。

枫齿鱼本是沼泽中的凶兽,拉的船自然也无法与划桨相比,不仅上下颠簸,还时而不大听话地四处转动,全靠采药少年以套在鱼身上的细竿拉回方向。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谢真的脸色已经快要比绿豆沙还绿了。

长明一直留意他的状态,见状取出装酸梅的纸包,谢真却还没停止天旋地转,只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

他正在默默运气,忽然嘴里被塞了个梅子,酸得他一个激灵,立刻清醒了不少。

长明擦过手,重新戴上手套。也不知道是不是酸得很有效果,谢真确实感觉好了许多。

他一低头,看到长明探进他紧握成拳的掌心,把他蜷起的手指轻轻展开。接着长明就握着他舒展开的四根手指,不让他再把手指收紧。

谢真咬着酸梅,忽然觉得梅子好像也没有那么酸了。

船舱另一头,弥晓看着对面的师兄弟,陷入了沉默。

弥雁发现平时爱说个没完的师妹不吱声了,低声问:“你还好吧?”

弥晓:“……师姐,我也晕船。”

“啊?”弥雁一惊,想了想,从袖子里掏出一枚药丸,二话不说地丢进她嘴里,接着一拍她后背,让她咽下去。

弥晓猝不及防,吞下药丸之后瞬间脸上两道眼泪就挂了下来,带着哭腔道:“什么东西啊辣死我了……!!”

弥雁:“辣就对了,辣一辣就没事了。”

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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