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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6 章 东风面(二)

谢真坐在河边,虽不是循规蹈矩的入静姿态,但也全神贯注,如临大敌。

他眼中正映出两副截然不同的景象。一面是荒山堤岸,天色清朗,日光渐斜,河水静静流去。另一面则是昏暗的屋中,垂下的帷幕罩在四周,隐约能见到旁边站着一个身影。

这两处画面并非泾渭分明,而是彼此相融,如同裙幅上两重薄纱重叠的花纹。

谢真知道另一边的景象来自阿花的视线,他也是第一次遇到这局面,光是把这两重景象分开,找准将神识集中在其中一边的办法,就花了好半天。

好在这努力也不是完全没用。凭着这细丝一样,好像随时会断掉的感知,他总算稍微能操纵了一点阿花的身体……至少眼前的视野清楚了。

他又试了一下能不能让阿花坐起来,但才动了动手臂,就前功尽弃。

谢真:“……”

要说人平日里行走坐卧,活动手足,就像使剑一般不用作太多思考;他现在隔着不知道多远的距离操纵阿花,就像是怀里抱着只羊,羊嘴里叼着绳,绳上系着剑,然后他要用这东西耍一套瑶山剑法。

虽然……但是……至少得给他点时间,和羊之间相互熟悉一下吧!

他被这油瓶里夹蚕豆的糟心局面弄得火冒三丈,正在较劲时,就见到帷幕分开,现出了行舟目瞪口呆的脸。

*

行舟回过神,一把掀开了玉床边的帷幕。

理应神魂离体的阿花睁开眼睛看着他,还试图将自己撑起来,不过很快胳膊一软,倒了回去。

“阿花,你醒了……!”

这平时被他大为嫌弃的废话此刻脱口而出,实在是他也万万想不到这个情形。他伸手搭脉,感到对方的生机微弱却稳定,丝毫不像是之前还如同一具空壳的样子。

只是,很快他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了。

阿花除了起初动弹的那一下,好像再也没法支撑自己做出什么别的动作,只是默默地看着他。

行舟也从激动中冷静下来,两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屋中安静了一会儿,行舟试探道:“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对方眨了眨眼。行舟见状,连忙补充道:“是就眨一下,不是就眨两下?你现在是什么情况?”

阿花默默瞪着他,半天没动静,行舟这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根本不是用是或不是来回答的问题。他改口道:“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阿花:“……”

行舟看对方眨了一下眼睛。他又问:“你感觉,神魂现在还是完整的吗?”

这次有些慢,但依然是眨一下。行舟又等了片刻,确认没错,稍微松了口气,接着又问:“你的神魂是不是被困在了其他地方?”

他愕然地看到阿花连续眨了三次眼睛。这让他一头雾水,随即心念急转,问道:“是有一部分对,有一部分错?……难道说你被困在了身体里,只是无法挣脱桎梏?”

对方很快地眨了两下,他想了想:“你的神魂在其他地方?”

回答是眨一下。行舟一拍手,恍然大悟:“所以你神魂在其他地方,但是没有被困住,对不对?”

他看到阿花眨了一下眼睛,接着就合拢双眼,重新陷入了沉睡。他愣愣地站在那里,不知道最后这个问题的答案到底是什么。

*

谢真精疲力尽地睁开眼睛,用力眨了几下,眼皮上仍然残留着抽筋的感觉。

维持这样遥远的感知本就不容易,在坚持答了行舟几个问题之后,他的神魂联结就好像是拉到尽头的弦,铮地一下就绷断了。

要是能再多控制一点阿花的身体,他真想抓着行舟摇两下——别光问我了,倒是跟我说说你们那边都发生什么事了啊!

不过,他也知道在行舟看来,自己还是一个重伤苏醒的病患,行舟能这么快就问出他的神魂是不是在别处,可见他们那边已经对状况有了些了解。

如今他只能从所见的情景上稍作推测。行舟正在看护他,足见长明已经把阿花的身体带了回去,多半是安置在王庭。现在行舟知道他苏醒过来,若能转告长明,也能让他放下一点心。

也不知道长明是怎么把“阿花”带回去的,见到他沉睡不醒,又是怎样的心情。

他对着河水发呆了许久,忽然回过神来,不得不尽量收束念头,先不去深想。他转而思索现在的去向,为今之计,最好是赶快返回阿花身边,弄清现在这一副神魂两个身躯到底要如何处置。

能重获“谢玄华”的真身,本应是件好事,可这身体是从渊山里捞出来的,且显然被天魔修补过,到处带着天魔之力的残余,总得好好检查一下,否则放不下心。

阿花又是他母亲的遗赠,须得慎重对待,这一切都得是他能顺利操纵这两具躯体之后才能考虑。

事情一件接一件,越积越多,依然是千头万绪。星仪,天魔,瑶山,还有长明……

山风拂过,吹乱了水中树影。谢真心中已有计较,伸手一碰水面,波荡的河水顿时凝住,化作一面宽阔的镜子。

他探身照着这水镜,另一手按在眉角,点点银光从指间浮现,如细雪纷飞缭绕,最终聚成一张盖住他上半张面孔,七歪八扭的面具。

谢真:“……”

他从天魔中学到的第一个技巧,就是取天魔的灵气化为实质,可以想见,星仪的金砂也是从这般变化而来。

星仪的天魔灵气显现成金砂,到了他这里则是片片白雪。假以时日,或许他也能以此创造化身,但那都是以后的事了,现在他刚上手还不熟练,塑造一块面具都费劲。

不过,与他方才试着遥遥操纵阿花的别扭相比,做面具可顺手多了。

他沉下心来,再作尝试,逐渐掌握了运用这宛如实质的天魔灵气的诀窍。虽不擅画工,照着已有的图样加以摹仿,倒不会太难。

想到这里,他心中不禁浮现出在雩祀上戴过的那一套红玉羽饰。随着念头转过,重重飞羽从面具中浮现,仿佛有轮廓朦胧的羽翼覆盖在了双眼之上。

再略作调整,谢真觉得差不离了,就算去冒充那些羽毛光鲜、形容精致的有翼妖族,应该也不至于因为面具太丑被识破。

他做这面具,主要因为自己的幻术修行不到家,还是得先把脸稳妥遮上。

一切就绪,他再照了照水面,忽然发觉这面具浑然一体,好像忘记给眼睛留个空隙了……

幸而化为实质的灵气依旧是他的灵气,面具即使遮住半张脸,也不会妨碍他的视线。他索性不去管了,起身整了整衣袖,仰头辨别日光方向。

那抚平水面的手指移开后,镜子还是留存了片刻,映出天上悠悠白云。随即,镜面便化为万千细碎水波,纷然消散,渺无声息。

岸边不见人影,小河波光粼粼,只如往常奔流而去。

*

幽暗中跳出一缕火光,随即勾勒出提灯的轮廓。一只手握住灯柄,光芒摇晃,洒落在水面上。

此处的寂静似乎已绵延太久,灯光渐渐跳亮,才一点点赶开了沉积的陈旧气息。长明手持提灯,走过这古老的岩脉,地下暗河流经石缝时悄然无声,只能听到洞顶的渗水时而滴落,发出缓慢的轻响。

他沉默地走着,提灯里的火光却没那么安静。只见那火越烧越高,终于有一缕跃出灯外,猛地扬起了迸散的光雾。

从雾中显现的身影,也如雾气般飘摇不定。烈日般的金纹从衣袖垂落,仿佛燃烧着将他拥簇其中,即使他的轮廓依旧模糊,时隐时现,也不大会让人联想起幽魂一类,反倒更像是火焰的化身。那副散漫而高傲的神态,放在他身上只觉得是理所当然。

甫一现身,他就如光芒辉耀,驱散了这里阴沉的黑暗。

可惜这景象并无他人看见,唯一的观众也不为所动。长明冷冷地说:“多谢,灯有一盏就够了。”

“你对祖先还真是没有一点尊重啊……”

那雾影倚在虚空中,随着对方一起漂浮着前行。他评道:“放在我们那会,高低得给你教导一下。”

长明:“看来你也知道这已不是你们的时代了,陵空。”

陵空闻言微微一笑:“也是。”

话音落下,他五指一合,长明提着灯的手腕上骤然浮现出最后那道锁链的印痕。

仿佛被无形的鞭子抽过,锁链的痕迹在皮肤上深深刻了下去,甚至浮现出隐约烧焦的气息。

长明眉头都不皱,只有嘴角微不可察地绷紧了。对方抽了一下后就收手,他也一声痛都不说,彼此都若无其事地揭过了这页。

过了片刻,陵空无聊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记仇呢?不就是当时拦着没让你进天魔镇印吗,至于跟我摆脸色?”

长明顿了顿,强压怒气道:“要不是你用他来要挟……”

“其实你仔细想想,也知道我不会把小蝉花怎么样的。”陵空一摊手,“被我吓住,那只能说是你不冷静。”

长明:“……”

“再说了,我拦错了吗?”陵空就当没看到对方阴沉的表情,“你要是把渊山炸了,大家一起没命就算了,可是人你也救不出来啊。”

长明反问:“除了你,有谁说过要炸渊山吗?”

“你以为王庭祖训中那条远离天魔是放着好玩的?”陵空挑眉,“你应该知道你一旦接触天魔,会发生什么难以预料,你过去就几次擦着边涉险,这回又是明知故犯……”

长明懒得反驳他,却听到他话锋一转:“不愧是凤凰,都是一个鸟样。”

“……”

即使长明心事重重,此刻也不禁斜过视线看向对方。陵空道:“我的先代,就是修琴台那位,他夫人还是个凡人,过世之后没多久,他也跟着回归了,留下的烂摊子真是烂中之烂,里烂外也烂。一想起他,我看你都顺眼了。”

长明:“那倒也不必。”

陵空道:“我又不是夸你。祈氏时不时就要出一个不爱江山爱美人的情种,实在讨厌。”

“哪来的江山?”长明嘲道,“妖族统共才有多少?尊称一声王庭,也不过是一个村子管着三个县。”

陵空:“……”

他抱臂看了对方一会,忽然说道:“不错啊,没想到你还挺像样的。”

长明不禁有点疑惑,不知道这家伙嘴里怎么冒出句好话。陵空道:“仙妖两道这么些年来,自以为老子天下第一,称王称霸,唯我独尊,动辄喊打喊杀的,通常都死得不怎么好看。”

长明看了他一眼,难得良心发作,把那句“你在说你自己吗”给咽了回去。

结果陵空还是察觉到了他的眼神,不快道:“看什么看?要不是你祖宗我虚怀若谷,不矜不伐,心系天下苍生,哪还有你小子的今天?”

长明:“……”

他实在是一时语塞。陵空一拂衣袖,转到他前面,随着他的步伐倒着飘动,打量他的神情:“话又说回来,有些人嘴上不提,心中的执念却更深呢。你在世间已少有敌手,就没有更多想要的?”

长明沉默片刻,正当陵空以为他要带过这话头时,却听他淡淡地说:“再怎么厉害,我也只有一双眼睛,两只手。我只关心我看到的东西,做我能做的事情。”

陵空奇道:“这真是你说的话?听着怎么跟那小蝉花的口吻似的。”

长明并不否认,陵空啧了一声:“你也别总是跟别人学道理,有空你倒是多教教他什么叫妖族的……”

“算了吧。”长明打断他,“难不成星仪的道理也是你教的?”

“那倒没有。”陵空道,“我们都是互相学习。”

长明:“……”

“你不要因为他在你们手上吃了点亏就小看他。”陵空又飘回到一边,“光是一手掀起了霜天之乱,纵观古今,也没谁能像他一样搞出这么大的麻烦来。哼,要不是因为他难对付,你当我没事闲着来帮你们?”

“是啊,”长明说,“我还想问你,既然有心帮忙,为什么之前总是躲躲藏藏,窝在海山里,不肯和我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陵空笑道:“行了,不用试探我。你大概也猜到了吧,你我一见面,我的余数可就所剩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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