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阳光照耀着宫殿朱红漆壁和金黄琉璃檐头。
宫女红梅提着梅花雕漆器深色食盒，从宫道走入万春殿，过了抄手穿花廊，再绕过四开面的花团锦簇紫檀边屏风，就入了里间。
红梅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从里端出温热的燕窝，碧玉碗，碧玉勺，勺柄雕刻着青莲花枝纹，青白二色，雅致富丽。
与她同为一等宫女的芍药从纱帐里扶出一只纤纤玉手，红梅适时捧上漆盘，开口道：“娘娘，东宫殿下昨夜退烧，今早大好，圣上大悦，早朝过后同太子一道去了珍兽园，说是要选两个给太子殿下解忧。”
荣贵妃砰得一声把碧玉燕窝碗放下了，哼笑一声：“倒是命大，老天爷一次次的就是带不走，倒像是耍着我们这些旁人提心吊胆。”
红梅芍药皆垂头不语，有些话，主子能说，她们这些下人可万万不可应和。
荣贵妃摆摆手，示意把燕窝端下去：“要是有点自知之明就该自请退位，一个病秧子占着东宫……”
剩下的话没说，意味却不言而喻。
过了一会儿荣贵妃又说：“算了，占着也好，总归不是周长芳那对母子贱人，嗣儿还未成家，太子多占一刻也是好的，总要等到嗣儿再大一点……这么说还得活久点，去，把新得的那副药玉送过去，再送点人参之类的，可千万别死了……”
芍药福神去安排，红梅捧着漆盘，上面托着的碧玉碗静止般纹丝不动，周长芳，宫中周后名讳，不是她这等小人物能谈论的。
……
珍兽园。
福寿公公拿来厚厚鹤氅，为面前人披上。
面前人容貌隽秀，气质温润，鸦羽般的睫毛与长发，面色苍白弱气，令人不禁担心一眨眼，这样的谪仙天人就会如一缕轻烟飘散无踪。
李元基轻声向福寿公公道谢，福公公连忙避身，连声不敢。
李元基不甚在意，目光越过福公公微胖的身子。
兀不修善，当谢于君者。
意思是做事的时候不要为了做善事而做事，人应当对帮助自己的人表示感谢。
他只是按要求的那样去做，这么多年已经是刻骨的习惯了，他懒得改，至于别人怎么回应，他也懒得费心思注意。
早春的风凉爽，但吹在李元基身上就是刺骨的冰冷，偏偏这厚厚的鹤氅令他身上的冷汗干不透，浑身难受的令人心生烦躁。
李元基垂下墨黑的长睫，温文而无害，心里想着，要是想讨他开心，不如叫这些跟着的人自刎于他眼前，省的这些人老晃在他身侧，令人厌烦。
何必整这些花里胡哨的。
福寿公公和一干人等跟在太子殿下身后，没人敢越过他去，那个唯一一个能越过的人，半路有人来秉事，匆忙回去了。
可圣上所赐，不可辞，因此，福寿公公留下，陪着太子殿下把这说好的珍兽园逛完。
“什么声音？”李元基忽然停下，皱着眉问。
福寿公公歪头倾听，除了风吹枝叶声，什么也没听到，回：“殿下，奴没听到。”
“是吗？”李元基不置可否，转了脚步往一个方向去。
福寿公公连忙跟上，心中惋惜，太子殿下这般好性子的主子，天妒英才啊。
要是没五年前那一出中毒，有了本就是芝兰之资金玉之质的太子殿下，那还能轮得到后面那几个殿下起心思，也不至于他们这群伺候的天天夹着尾巴做人，生怕卷进莫名争端里，连骨头都不剩。
可惜啊……谁都知道太子殿下活不久，这一路上低低的咳嗽不绝，不过用天价的金银富贵熬日子罢了。
太子殿下是唯一一个跟他道谢的主子呢……
圣上这是折腾啥呢，殿下刚从鬼门关回来，不好好在府里养着，非得来看什么珍兽……
福寿公公大惊，猛然回神发现自己竟敢对圣上产生大不敬，不禁在心里连连谢罪。
李元基与一众人站在一狭小院前，他抬手命众人安静，静默站立，微微垂眼，好似在倾听什么。
众人忍不住看他，觉得太子殿下像一副笔墨疏淡的水墨画，淡雅而缥缈，却也出尘疏远，更像个仙人，世人极尽想象的君子，而不是一个鲜活的凡人。
李元基确定那抹惹他在意的声响是从这院子里传来的，抬脚便进。
福寿公公怎么能让金贵的太子殿下踏进这么破败荒凉的地方，怕是走进去，着干净的大氅就要沾一层灰。
李元基抬眼看了福寿一眼，福寿莫名僵硬，不敢再拦。
殿下眼瞳和眼睑极黑，脸色偏又苍白如雪，正眼看人的时候，黑白二色对比碰撞，令人心惊肉跳。仿佛极深极黑的深渊，正对着路过之人，静待择人而噬。
李元基平静的注视着欲要阻拦的福寿，直到蕴含的压迫令人退却，他才收回眼，走进破败荒凉的小院。
福寿额头微微出汗，擦了一把，连忙跟上，觉得自己刚刚真是被殿下的一谢昏了头，自己是什么人，能让殿下为自己改脚程，多大脸？
走进里院，几个太监围在一起，嬉笑叫闹夹杂着鸟雀的嘶鸣声才清晰起来。
福寿一看，刚擦干净的冷汗又下来了。
太监无根，加之宫中卑贱寂寞，自有应对之法。
一是性情坚毅者，克制己身；二是男女欢爱者，自是心情和顺；二者都不占者，变态者多，难免血腥偏激，欺凌多霸。
珍兽园处的阴私他是知道的，斗兽赌博，更有上不得台面之人，平日里受人欺凌，找刚出生的幼崽凌虐逗乐，满足自己的阴暗懦弱。
看着样子是早春第一批破壳的鸟雀，父母分离，然后和别的大鸟关在一处，撒上碎糙米粒，大鸟啄食，连带着把小鸟啄的血肉模糊，哀啼不止。
众人赌钱玩乐，看小鸟能挨上几时，到时把尸体一烧，谁也不会关注一只刚出生的鸟雀。
如此污秽之事，被谪仙似的太子殿下看到……福寿擦擦汗，算这群孙崽子倒血霉，虽是他的管辖之地，但咬紧自己浑然不知或可一避，幸好殿下不是那种暴戾牵连之人，否则他福爷爷要被这群孙子害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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