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冲破心障

下午一点五十分，一阵电铃声在宿舍区响起；几乎同时，尖细刺耳的哨音也在宿舍区门外吹响。

双重声音交织在一起，声声入耳，惊心；明白无误地传递出一种催促和急切的心情。

宿舍内的人都动起来；不一会儿就陆续走出宿舍大门，来到室外空场，短暂的迟疑和相互问询后，形成一股人流，涌向宿舍区东边的运动场。

这些运动员来自临城县各个乡村，都是通过层层推荐和选拔才来到这里。

他们的共同特点是，我是残疾人，但我是残疾人里面的优秀分子，否则，我不可能脱颖而出。

除此之外，却是各怀心事；因不同的生活经历，不同的成长背景，或多或少，或明或暗地呈现在各种神态上，比如眼神，肢体小动作、再或者走路姿势、说话的语气等诸多方面。

这些人平时生活在社会边缘，但他们的心却时时刻刻处在各种涡流的漩涡中央。

他们敏感而缄默，他们坚强而脆弱，他们可以在暴雨中跋涉，却会被一滴露珠绊个跟斗。

他们比正常人更随和，但又比正常人更有倔强！

当大家匆匆忙忙赶到操场时，人们看到赵坤教练和两位助理早已经站在阳光下等着。

所有人的目光很容易地聚焦到赵坤教练身上。

伟岸挺拔的身影，严肃峻冷的神情，目之所及，不怒而威。

两位助理教练按个头高矮指挥大家简单列队后，赵坤教练立刻皱起了眉头。

因为提前下了通知，下午进行成绩测试，每个人都是有备而来；但大家的穿着却是五花八门！

有人穿短裤，有人却穿着长裤；有人穿背心，也有人穿着短袖衫；更有甚者，比如丁小鹏，他穿着一身蓝色的长裤和长袖球衣而来。

赵坤教练高声喊道：“听我的指令，给大家五分钟时间，严格按照比赛要求进行着装，五分钟后重新在这里集合，解散！”

队伍迟疑了片刻，自动慢慢散开。

有人回头往宿舍区走去；也有人停在现场，犹豫一会儿后，开始脱掉身上多余的衣服。

也有一部分人站着不动，他们是按规定着装的人。

但也有人着装并不符合规定，却选择站在这群人中间，他就是丁小鹏。

他高昂着头，目视着前方，对赵坤教练刚才的训示似乎无动于衷。

“大家抓紧时间！”两位助理教练高声在催；其中一位直接走向丁小鹏，被赵坤教练用手势阻止。

人群里突然传来低泣声，引来大家的注目；是一名穿着长球裤的女队员。

但她很快止住哭声，两腮挂着泪水，开始默默地脱长裤；首先露出里面统一发放的比赛短裤，最后，露出了双腿，左腿大腿以下的假肢赫然入目。

露出假肢的一刹那，她迟疑了一下，但后续的动作就变得很快；当她重新抬起头来时，泪珠还在脸上闪烁，羞红未退，但眼神已经重新露出了刚毅。

回宿舍的也回来了，穿着比赛时的短裤和背心，重新站到各自位置。

一些裸露的肢体伤残部位，虽然早已经是旧伤，却依然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目的光芒，像扎眼的玻璃茬口，残缺却尖锐！

只有丁小鹏依旧纹丝未动，上身还穿着那件蓝色长袖秋衣。

他已经感受到了一股灼热，那是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到他身上所致。

也感受到了冷热悬殊的刺痛，这是那些目光来回游走在他和赵坤教练之间时掀起来的心理风暴。

队伍里鸦雀无声，掉根针也能听见。

但真的迎来赵坤教练的声音，却显得那么遥远。

“我们来这里是干什么来了？”

队伍里的回答声稀稀拉拉，有的人不是不说话，而是真的没听清。

丁小鹏的声音却是干脆而有力：“训练！”

“那么训练的目的又是什么？”赵坤教练的追问铿锵有力，紧追不舍。

“比赛。”

声音整齐一些了，但音量却依旧低弱；这让丁小鹏的声音更加刺耳：“把对手干掉！”

“说得好！”赵坤教练立刻把话接了过去：“这话说得粗鲁了一点，但道理却对；但是……”

赵坤教练话锋一转，同时目光紧紧盯着丁小鹏：“如果我们连自己都战胜不了，还谈什么干掉对手，那叫胡扯淡！”

丁小鹏神情一愣，但他依旧高昂着头，目视前方。

赵坤教练的声音渐渐平和：“我们虽然是残障人士，但那不是我们的错，那是生活的意外强加给我们的；我们能够走到今天，来到这里，就已经证明，我们比那些不是残障的人更加坚强，更加优秀！”

队伍开始颤动，那是一些人悄悄抽泣引起的。

“我们要全身心拥抱生活，就要全身心拥抱自己，包括拥抱自己的残障部位，那也是我们身体的一部分；我们要向爱护和对待身体其它部位一样爱护它，对待它；你自己都歧视它的存在，怎么能赢得别人的尊重。”

队伍里的抽泣声已经放弃了自我束缚，变成自然放纵，有的人竟然放声大哭。

但这些哭声明显不是悲伤，而是温暖带来的感动。

丁小鹏没有哭；他的目光转向了操场远处的一角。

那里，有一群身体健全的人也在列队准备训练；那群人的注意力显然被这边吸引，身体都转向这边，冲这边指指点点。

丁小鹏又一次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邱亮的手势幅度最大，附带着身体的各种扭动，仿佛在模仿这边一些残疾运动员的形体动作。

丁小鹏突然低头咬住了自己的长袖衬衣领口。

赵坤教练的声音在继续：“……我们虽然没有了手，或者手臂，但它们一直藏在我们心里，那是我们的心灵之手，是我们隐形的翅膀……”

丁小鹏已经用嘴和自己的那一小节右残臂撕扯下来衬衣，又用那只小残臂往下撕扯长裤，随着赵坤教练的声音铿锵落地，丁小鹏的长裤也已经完全脱下来。

“大家有没有信心？”赵坤教练大声询问。

“有！”

队员们这次回答的声音铿锵有力，明显带着一股赵坤味。

丁小鹏自己脱口而出一句脏话：“艹，谁再瞧不起自己，谁就是浑蛋，孬种！”

他几乎是用尽全力喊出来的，声音在操场上回荡，惊到了所有的人；包括远处那些肢体健全的运动员。

整个下午，操场上人欢马叫，像运动场，又像战场。

晚饭后，赵坤教练悄悄把两位助理叫到自己房间对他们说：“二位今晚辛苦一下，轮班睡觉，注意队员们动向，有什么异常，随时和我说；我也不睡，我今晚赶写训练大纲。”

送走两位助理，他把门闭严，换上拖鞋，往床上一躺，拿出了刚买的手机。

他刚要拨号，迟疑了一下，选择发短信。

“学姐，想你了。”

嘟的一声，短信竟然秒回。

“想我了不打电话？骗人！”

“队员们在睡觉，我怕吵到他们。”

“少扯，你不会跑远点，赶紧的，我就等你一分钟，读秒开始！”

赵坤赶紧一个鲤鱼打挺直接站了起来，匆忙换上运动鞋，开门往外跑。

迎面碰见一个助理，他来不及打招呼，只是挥挥手，一路小跑，直奔操场。

半夜时，和丁小鹏同睡一个房间的人听到他在说梦话：“我要飞，我真的会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