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疼吗？

最终，玉琉璃和方丈不欢而散，回去的路上才发现右手小指指甲盖掀了，指甲与肉分离，十指和掌心糊满了血。

方才情绪激动起伏，一直没注意到，现在才觉出钻心的疼来。

本想往回走的脚步一拐，来到了莲池，她扎起宽袖，将手泡进水里，然后搓起掌心的血块来，过了会儿觉得应该差不多了，她借着路边的油灯看了下，指缝里的血不好清，掌心的伤口虽然还渗着血，但好歹不那么可怖了。

她从小体质特殊，伤口好得总比常人快些，就是掀掉的指甲有些难办，得想好回去如何和娘交代。且这指甲这么半折着也不是事，干脆一咬牙，从断口处撕了下来。

十指连心的痛都能忍过，这点不算什么，况且小时候习武，受伤都是常有的事，她没那么娇气。

“谁在那里？”冷不丁后面有人喊了句，玉琉璃险些一个踉跄栽进水里，好在她及时抓住了旁边突起的石头，才避免了惨剧。

不过掌心摩擦在粗糙的石头上，小指又再受摧残，原本止了的血又多了起来。

玉琉璃转过头去瞪了眼刚好巡逻至此的僧人，但对方双目大得像铜铃，压根比不过。

“我乃镇国将军府大小姐，在这里洗个手怎么了？”

那僧人也知道自己差点害她掉下去，略带不安地道歉：“抱歉，是小僧鲁莽了，施主可还好？”

玉琉璃没好气地道：“背后突然冒出来个人，你说呢？”

僧人越发不安。

慈恩寺虽然表面上备受尊崇，但那是众人看在历代皇帝的面子上，无事时谁都给两分薄面，出事了该遭殃还是遭殃。

好在玉琉璃不欲与他为难，出了口气后便摆了摆手，道：“算了，你也是职责在身。我没事，你也道过谦了。我洗个手就走，诸位自便。”

那僧人仍旧惴惴，坚持留下来，打算送她回去，玉琉璃推辞不过，也免得他耿耿于怀，最终还是应下了，顺带可以问些事。

“师父怎么称呼？”

“小僧法号了庆。”

“了庆师父，打听个事，你们方丈法号叫什么？”

“方丈法号觉慧。”了庆语气听起来很是敬服崇拜方丈。

“听着和住持是一辈的。”

大概是因为愧疚，加上这些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了庆知无不言，不过属于一戳一蹦跶类型：“方丈与住持是师兄弟。”

“方丈年已耳顺？”她语调微微上扬，显露出几分惊讶来。住持好像六十几了，他师兄弟的话应该也差不多，但觉慧那般年轻，她心里的估算是四十岁，还已经是往大了想了。

了庆有些激动道：“不是，方丈已年过古稀。”

玉琉璃正在清理指甲缝，一个没控制住，指甲戳到了指缝里，半晌，她“嘶”了一声。

她以为几十年是小几十年，以为四十都猜大了，但这些都是她以为，谁能想到那是个老妖精呢？怪不得要整天藏着掖着，搞得那么神秘兮兮了。

别说上了年纪就想东想西的皇帝，后宫那些嫔妃，长安城的贵妇小姐们，谁不想永葆青春？

君不见长安城最赚钱的，永远都是脂粉首饰铺。

“那你见过你们方丈吗？”

了庆顿时情绪失落道：“小僧道行浅薄，哪配得到方丈跟前呢？”

“这么神秘的吗？”

了庆否认道：“方丈常年在外云游，并不总在寺内，况且方丈佛法悟性极高，是我寺建寺以来最有希望成佛的，吾等并不敢去打扰方丈静修。”

玉琉璃心知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随意闲扯了几句，抬手对着光看了看指缝，确认清理干净了，小指的血也止住了，掏出帕子仔细擦了擦手，这才站起来。

“了庆师父，我该回去了。”

“小僧送施主一程。”

一路无言，及至到了小院，门口有人提着灯正左右张望，玉琉璃和了庆告别，独自走这剩下的几步路，门口等待的青墨松了口气，快步迎了上来。

“小姐迟迟未归，夫人担心是不是迷路了，您再不回来，就该让人去找了。”

玉琉璃径直去了正房，敲门后很快便有人来开门，她仔细检查了下自己身上有无异样，这才进去。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苏秀婉拉着她看了一圈，对着裙摆和袖子上氤氲的一片深色问道，“衣服怎么湿了？”

玉琉璃将手掩在袖子里，笑着道：“回来路上迷路了，有段路没灯，摔了一跤，便找了水稍稍清洗了下。”

“诶，可有受伤？”

她不自觉将手往后藏了藏，被苏秀婉一眼瞧出端倪，不顾她反抗地掀了袖子，玉琉璃不敢和她较力气，只得不情不愿地伸出手来。

掌心的伤已经好了，只剩下一点红印，唯独缺了一半的小指指甲实在掩饰不住，落在继母眼里，免不得一阵心疼焦灼。

“好端端的手怎么成了这样？含秋，快快把伤药取来。”

“娘，你知道的，我伤好得快，不需要抹伤药。”

苏秀婉被她气笑，抬手便要打她，玉琉璃不闪不避，但那手最终只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继母眼眶泛红地看着她：“你给我看见的是这样，原本到底伤的有多重？你这样让我怎么放心得下，又如何和姐姐交代？你老实说，到底怎么回事？”

玉琉璃低着头，不敢看她，指尖揪着内衬，含含糊糊道：“就是不走运，磕在了石头上而已。”

“你，你还不肯说实话。我虽不是你亲母，但从小看着你长大，你说谎什么样我还能不知？”苏秀婉气得心口直疼，玉琉璃连忙扶着她坐下，抢在绿屏前给她倒水，便听她重重一拍桌子，气道：“给我放下，手伤了就别乱动。”

玉琉璃立即束手束脚地站直，小心翼翼地觑了她一眼，又一眼。

苏秀婉这次就带了一个贴身婢女含秋，一个粗使婢女绿屏。

绿屏手脚麻利地服侍她吃下药，便继续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苏秀婉缓了过来，看她拘谨忐忑的模样，又叹了口气，心道这孩子真是和她爹像了个十成十，永远报喜不报忧，疼了难受了都自己扛着。这也是他们试着问了一次后就再也不提她前段时间异常的原因，生怕她刚好些，被他们一提又反复起来。

她拉过玉琉璃的手，仔细检查，想碰又怕疼着她。她心里也清楚，若不是那小指伤的厉害，她藏手的动作被瞧出端倪，回来怕会直接当没这回事。

“疼吗？”

疼吗？自然是疼的。她不说，不喊，不哭，并不代表不疼，她也是活生生的人，是家里娇生惯养的女儿，只是天性使然，她不习惯去诉说。

她轻声道：“娘亲吹吹就不疼了。”

苏秀婉拿她没辙，细细吹了吹，含秋出去打水回来，拿着帕子替她再洗了下手，然后上药，包扎，都是帮小时候的玉琉璃处理伤口处理出来的经验。

苏秀婉不再刨根问底，转而问道：“青墨说你去见方丈了，可是发生了什么？”

玉琉璃不知道如果告诉继母，自己揪着方丈骂了一通，她会是什么反应，当下详略得当，避重就轻，添油加醋道：“方丈说我未来命途坎坷，但善恶轮回终有报，需谨记恪守本心。”

“就这些？”

“旁的我听不懂，也记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