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神算子

玉琉璃对觉慧的感激从来都只是一时的，纵观全局，却极为反感。

第一次见面，他那句“恪守本心”，实在乏味得很，与白术那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善良”发言几乎别无二致。

第二次见面，他救了她，但多少有些挟恩图报的意思。以他的本事，能算过去，能算机缘，未必算不到她死，也未必算不到比起之后死，她还不如死在杀手手里去，起码能留个全尸。

她知道不该强求一个陌生人对她伸出援手，但却又很难平复下心底陡生的厌恶，可能这种行为实在像是在空手套白狼，比空口请求更让人不悦。

他说恪守本心，却未引导半句，只像是居高临下近似怜悯的箴言。

对比之下，人很难不喜欢算命先生这样深入浅出又圆滑的引导者，也很难喜欢觉慧这种自以为是的提醒。

诚然，觉慧张口便能看出她的未来，看着确实更厉害一些，但人来自过去，活在当下，未来在未到来前，却都是不确定的。

你怎知，我不会走向另一种未来？还是你看到了我这样的未来，便觉得我必须走向这样的未来，那你这句“恪守本心”又算是什么？讽刺吗？

而算命先生便如他自己所言，更洞悉人心，他也其实什么都没做，但却能圆回去，是以玉琉璃与他投机，却也没打算深交，直到他在本心上点醒了她。

本心看不见摸不着，会随经历而变化，是个很重要又无足轻重的东西。拥有它，不见得会有什么好处，失去它，也不见得会有什么坏处。

但凡事从不是以是否能获得好处、会带来什么坏处衡量抉择的。她家时不时会布施接济穷苦人家，遇灾时会派人捐赠粮食等物资，但除了虚无缥缈的名声，什么也没获得，她家也不需要这点好名声来锦上添花。

学子们自恃清高，入仕途最初多是图的为民请命，为人民谋取福祉，但又多少人在权势诱惑，利益算计中失去了本心，成为曾经憎恨的人。

玉琉璃以自身经历说话，她不想再变成自己厌恶的模样。

她以为她已经摆脱了过去，正在奔向新的未来，但过去的事终究影响了她的心境，长此以往，她大抵会因此铸下大错。

但很神奇，点醒她的居然是一个不过两面之缘的陌生人。

她思虑过后，觉得或许是她早已不自觉偏离本心，忘了曾经发下的宏愿——虽然她那时候还不明白其中的沉重。

白术对她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但在那之前，在她冲进东宫，质问楼明辰是不是在耍她，自愿放下心愿时，她或许便已经变了。

——说来好笑，她终归是为了所谓的爱放弃了本心九次，只是白术让她放弃得更彻底，也更明显罢了。

也因此，爹娘已经习惯了她的变化，便忘了提醒。

玉琉璃回过神来时，心中感激之情澎湃，道谢的话还未再说出口，便见一桌子饭菜已经就剩下残羹冷炙，算命先生正抱着一只新鲜出炉的百仁全鸭啃。

她一惊，下意识问道：“你这般吃法真不会撑坏了？”

对比人撑坏了，闹肚子都不是什么大问题了。

“嘿，你这可就小看老道了，老道配的养胃丸，那可是好东西，你就是让我吃一斤秤砣都不会有事。”

“……你真吃一斤秤砣，人就直接没了。”

“嘿嘿，只是说个意思，姑娘这么较真做什么？”

玉琉璃在这里坐了那么久，也有点饿了，但目之所及，实在没能下箸的菜了，略作思索后问道：“你饱了没？”

算命先生打了个饱嗝，拿已经不知道换了第几个的巾帕擦了擦油光滑亮的嘴周，龇牙笑道：“八九分吧。”

玉琉璃震惊了，半晌委婉道：“明日上午我应当还会出来，到时候请你去仙客楼吃。”

所以你没必要这么硬撑，胃就那么大，真撑破了可怎么办？

算命先生还大大咧咧地拍了拍鼓鼓囊囊的肚子，玉琉璃有点心惊胆战，也有点好奇，他吃的东西加起来都有他躯干大了，怎么肚子才鼓起来这么一点？

唔，大概和她娘怀孕四个月时差不多。

算命先生多少还是撑着了，烂泥一样靠在椅子上，打着饱嗝剔牙。

以他那不拘小节的吃法，衣服上除了胸前沾了一滴油渍外，居然干干净净的，就是胡子有点脏。

嘴巴一抹，胡子一洗，扇子一展，不看鼓起来的肚子和满身的肉香，依旧能出门去招摇撞骗。

算命先生拈起盘子里落下的一块碎肉，砸吧着吃了下去，道：“老道算到了今日能吃到顿大餐，特地两天没吃饭了。”

玉琉璃：“……”

付了银子，玉琉璃沉着脸硬是把他拉去了医馆，他不肯去，但又比不过力气，硬生生被拖过去的。

大夫虎着脸数落了二人一番，直接把算命先生骂成了鹌鹑，又扒开他嘴塞进去了一枚药丸，便暴躁的让他滚蛋了。

等出了医馆，鹌鹑这才伸长脖子，撑着腰嘀嘀咕咕抱怨道：“凶巴巴的，也不怕吓着病人。”

玉琉璃往里看去，那大夫正在给一个孩子把脉，神情一改暴躁，温和无比。

“我觉得是你的问题，因为我其实很想揍你一顿。”她认真道。

算命先生立马小碎步退开，惊道：“这又是为何？”

“我要是请个人吃饭，结果那人把自己撑没了，我这辈子可能都对吃饭有阴影了。”

“老道命可硬着呢，至少也是能活着看到天下太平的。”

玉琉璃静静看了他一会儿，道：“以你的本事，要入朝为官也不是难事。”最起码钦天监这种地方，他肯定能混得如鱼得水。

“姑娘你莫要害老道，老道还是更喜欢这自在生活。”

“说来还未请教先生道号，在何处道观出家？”

“咳，姑娘称老道神算子便可，道观，”他眼底的灵光黯淡了一瞬，“唉，人都散了，没道观了。”

他流露出的苦涩和惆怅很快便被妥帖收起，用不那么赏心悦目的笑容掩盖过去，打着哈哈道：“让姑娘见笑了。”

玉琉璃静静看着道：“我没想笑，你不想笑也可以不笑。”

“你还在，观便在，不是吗？”

神算子挠了挠鼻子，不好意思道：“其实观没了也不算什么，老道还能少花点钱用在修缮上呢，老道只是惋惜没人继承这一身衣钵。”

玉琉璃：所以你的重点其实是人没了，而不是观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