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鬼眼（一）

林天逸有两个秘密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

第一,他一直有着很强烈的轻生意愿，并且随着年岁增长越来越强烈。

起初他以为，自己想要轻生是因为母亲本来可以逃离,却因怀了自己才无法成功逃脱而产生的自责心理,可是母亲被救出后,他的轻生意愿却仍旧没有减弱。

明明母亲在快速康复,爷爷对他很好，一切都变得完美，可他轻生的念头却每时每刻都在出现，甚至屡屡让他出现恍惚状态，盯着利器和窗户发呆，然后下意识走过去……

幸好,每一次他都会及时苏醒,然后流出一身冷汗快步离开。

第二，他最近一月一直在做类似的梦。

梦和他的生活完全不同，甚至毫无关系。

在梦里他变成了一个成熟高挑的女人，走路轻快又妩媚，游走在一栋华丽复杂，主色调为蓝色的陌生建筑当中。

第一次做这梦的时候,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什么性别认知障碍,潜意识以为自己是女人。

可是接下来的梦境内容却让他产生了心理阴影，并发誓自己绝对不要变成女人,这栋蓝色房子也绝对不像外表那样光鲜靓丽——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走进一个房间，迎上一个肥头大耳的猪猡男。

男人的长相算不上丑陋,但满面油光,看上去很是让人不舒服。

他笑眯眯地走过来,然后说了几句话,梦里的“林天逸”就软绵绵地缠上去，然后……

之后的过程实在太过恶心，林天逸根本不想回忆起来。可他无法控制梦中的“自己”，也无法闭眼，只能被迫观看一场场单方面施虐的成人表演。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这种梦，潜意识觉得很不正常，但也没有告诉任何人。

毕竟这不正常。

他想要阻止自己做这种梦，甚至想过不睡觉来抵抗，可根本没用。

只要闭上眼，他的意识就会被拉入这奇怪的梦里。

不能反抗，他就只能逼迫自己习惯这个梦，并开始学着无视那些成人活动，在梦中观察环境、事物和人。

年岁尚幼且从未出过村子的他并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也无法分辨其中许多高科技的东西，只能凭借直觉猜测这里面的每一样东西都价值不菲，应该是大城市里给有钱人服务的豪华场所。

这个蓝房子很大，大概有五层，每一层都有数十个房间，大大小小，装饰有着很明显的等级区分。

最华丽的是顶层，梦里的“他”大多在这一层的房间里应付形形色色的男人们。

村里其实也有这种场所，但是他偷听生理上的父亲说过，村里的都藏在破旧的老屋里，不可能这么光明正大地开着，看上去光鲜亮丽像淡蓝色的宫殿一样。

而且这蓝色宫殿里还充斥着风情万种的女人们。

几乎每一个女人都好看到让他言语匮乏，根本无法用语言精确描述出长相，只能用干瘪的“好看”、“漂亮”来形容。

看着那些走入各个包厢中的女人，林天逸不禁迷茫。

他真的在做梦吗？

这个地方究竟是现实？还是他想象当中的外界？

他不清楚，并且无法摆脱这个无止境的梦。

不过好在，梦里的世界没有复杂的生气、死气、人气、鬼气，都是一个个普通的人，也算在梦里让他的眼睛休息一下。

事情发生转变是在漆弈和江进宝突然离开的那一天。

那天白天，他很担心对方的不告而别，一直想到半夜才沉沉睡去。

而在晚上，他一向肮脏的梦出现了变化。

梦里他依旧是那个身姿绰约的女人，但并不像以往那样接客，而是静静坐在化妆镜前一动不动。

也正是这样，才让他第一次看到梦里的“自己”究竟长什么样。

微卷的黑色长发一直垂到肚脐，看上去柔顺油亮像是刚打捞上来的海藻；五官精致到堪称完美，微微上挑的眼睛充斥着捕获人心的魅意。

这是一个绝美的女人，即使在蓝色宫殿里也绝对是顶尖的存在。

甚至比林天逸见过最美的漆弈，还要好看几分。

梦里，女人就一直坐在镜子面前一动不动，漆黑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情绪波动，空洞得就好像是刚镶嵌的树脂眼球。

美则美矣，缺少灵魂，透着一股瘆人的冰冷。

林天逸没有多看，觉得这个状态很是奇怪，好像之前梦里的“自己”突然变成了一具人偶，被丢弃的角落中等待主人，布满了隐形的蜘蛛网。

女人不动，林天逸便只能通过镜子观察环境。

这里很像是电视剧里那种后台更衣室，靠墙一侧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衣裙，看上去昂贵又性感。

而他正面对的则是一面硕大的化妆镜和化妆桌，收拾得非常整洁，桌面没有一件杂物，仿佛没人用过一样。

除此之外，更衣室里再无其他。

他不明白自己做的这个梦有什么含义，一时半会儿又不能醒来，只能无聊地盯着镜子看。

空气静默了好一会儿，他总算看到有点动静——是身后的门开了。

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走了进来，身形瘦削，脸颊凹陷，皮肤苍白透着青筋血管，还挂着一双无神的三白眼，看着很让人不舒服。

男人径直走来，然后站在椅子旁边捏住女人的脸进行观察。

林天逸也因此和男人进行了一次近距离的对视。

只一眼，他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个男人的眼睛，只能用一片死寂来形容。

并不是空洞，反而充满神采，一看就是个极为精明的人，但是这片神采当中却充斥着无边无际的死意，让他瞬间置身与无垠乱葬岗，与无数冰冷的尸体面对面埋葬。

更诡异的是，林天逸感觉对方似乎透过这具皮囊看到了自己，然后对着自己轻蔑一笑。

这一笑让他瞬间如坠冰窟，觉得自己似乎被扒光，像是案板上的白皮耗子无所遁形。

随后，男人在他惊恐的注视下拉开抽屉。

抽屉里有着很多林天逸不知道用途的化妆品，摆放整齐塞得满当。但是角落里，还有一盒白色铁皮罐子，看上去很新，没有放多久，但造型古怪和其他化妆品格格不入。

铁皮罐子的画风与化妆品格格不入。

随后林天逸就看到男人打开盖子，挖出一勺白色的柔软固体往女人脸上抹，像是固体胶，又像是白蜡。

他继续看镜子才发现，原来女人的脸色很不对劲。

虽然很白，但没有丝毫血色，甚至皮下隐隐泛着青黑。

他只在濒死之人和死人的身上看到过这种颜色。

三白眼男人认真地给女人涂抹白蜡，很快就将那一层青黑掩盖。可是他手无名指上的戒指过于锋利，一不小心竟将脸上的皮肤划破。

皮肉绽开，却没有一滴血流出来，就像血液已经完全凝固成果冻了一样。

男人微微皱眉，调转戒指方向后又挖了勺白蜡抹在女人脸上，很快就填平了那道划痕，手艺精巧到叫人看不出一丝痕迹。

随后他放回白蜡，拿起其他化妆品开始熟练上妆。眼影、修容、腮红……种种轻薄的色彩附着在皮肤上，女人苍白的面容很快就出现血色，变得更加诱人。

只不过这种诱人，在畜生眼中并不会让他们怜香惜玉，而是变着法地折腾。

化完妆后，男人依旧没停，开始为女人脱衣。

随着布料滑落在地，林天逸也看到镜中遍布伤痕的身体。

烟头烫疤、牙齿咬痕、指甲掐痕、拳头红印……

女人的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腹部更是被一拳拳击打地像是被绞烂的过期肉糜一样，青黑之色黏糊糊地挤成一团。

遭受这种殴打，女人应该是活不成了。

男人看到这惨状却是眉头都没皱一下，继续用白蜡修补受伤的身体。

他的手指看上去很漂亮，没有一点死皮老茧，指甲也圆润干净像是年轻少女的手。他就用这双手变魔术一样掩盖住伤痕，将过期肉糜重新变为柔软弹嫩的小腹。

此时铁皮盒子也见了底，再挖不出一点白蜡。

男人把女人全身上下全部检查一遍，确认没有一点伤痕后随手扔了铁皮盒子开口说话。

在梦里林天逸只拥有视觉，听不到声音，但他勉强可以读唇语。

对方似乎在说：“走吧，去迎接你的第一次。”

第一次？

林天逸不解。

随后，一直像木偶一样的女人站了起来，穿上衣服后表情乖顺地跟在男人身后离开，但眼中依旧没有任何光彩。

他们坐电梯来到地下二层，是个停车场，里面停满了各种豪车。林天逸没见识看不出品牌，但看那油亮的车身就知道价格不菲。

他们在停车场里转悠，似乎在寻找什么。

就在林天逸以为他们要开车时，角落里竟然还有一个电梯。男人刷卡进入后，一路下到了地下五层。

这是一个极度昏暗的空间，林天逸即使在梦里只拥有视觉，还是觉得扑面而来一阵寒意。

这里依旧是蓝色调，但与地上建筑的清透飘逸不同，这里的蓝色充斥着鬼魅与邪恶，像是鬼片里打着蓝光的阴间，照得每一件东西都散发着淡淡的微光，像是魂魄都被打出一样。

他们在这诡异的空间中行走，很快来到一扇红色的门前。

深红与暗蓝交织出诡异色彩，看得人不寒而栗。

男人打开门对女人说：“进去吧。”

女人便立刻听话地走了进去。

随后门被关上，林天逸看到房间内的场景。

狭窄的空间只有十几平米，像是隐藏在地下的微型屠宰场，挂着一条条铁链。

房间中间垂着一条锋利的铁钩，贯穿健壮男人肩胛骨上的皮肉将人吊在空中，把皮肉拉扯成令人牙酸的长度，像是随时都有可能崩裂。

鲜血从铁钩贯穿处流出，顺着男人光衤果的身体下滑，一滴一滴，和地面上厚厚的一滩汇集。

林天逸觉得很不妙。

而此时的女人走了过去，双手握住男人的脚踝，然后歪头张嘴，奋力一咬。

瞬间，鲜血四溅，林天逸在梦里没有听觉却还感觉有咕嘟咕嘟的吞咽声响起。

血液快速流失的痛楚让男人很快清醒，他先是迷茫地睁眼，等看清后立刻开始尖叫、哀嚎、求饶，身体被挂在半空中也抖得像条刚脱水的鱼，直甩得周围的铁链都相互撞击，扭成一条条银蛇。

但面对这幅惨状，女人始终无动于衷。

很快，肩胛骨上的伤口越来越大，到最后竟然直接拉穿留下两条深红的伤口和破烂的皮肉。

按照惯性，男人直接摔倒在地，后脑勺硬生生砸在地面；但他脚踝却依旧被女人握着吸血。

强烈的求生欲让他强忍后背的痛苦抬起另一只脚踹向女人的脸。

可是下一秒，女人单手接住他的脚，并轻而易举地扭断他的脚踝。

脚踝不自然垂落，男人张开嘴发出凄厉的惨叫，疯了一样地爬起来向女人进攻。

因为他一直在动，女人都没办法好好吸血，所以她像是屠宰场里无情的屠夫，一下一下折断男人的所有关节，然后将他侧放在地面，用膝盖对准他的腰椎一顶。

骨头断裂声在脑中静音响起，林天逸看到男人瞬间失去了所有动作，安静地躺在地面没有一点动静。

女人也换了地方，埋在男人颈边吸血。

林天逸的余光可以看到男人还活着，眼中满是恐惧与绝望。

不知过了多久，他眼睁睁看着男人被吸干，眼球凸出身体干瘪，像是在沙漠里死掉许久的鱼。

梦里的最后，他看到女人低下头对着血泊中的倒影微笑。

似乎在看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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