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长梦初醒

云期走了两步，旋即四肢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薛云期的身体实在太弱，这半天又是心理对峙加上身体搏斗，早已经超出了她的承受范围。刚才头上有一把刀悬着尚且能够激起几分气力，现在忽然泄劲刚才的疲惫都找了回来。

但是还不能停下，她得负着伤出去，去哭号，去求救，去先声夺人将程娘子钉死在弑主的罪名上。否则她在定国公府数月来积累的名声人望印象都会破坏殆尽，而一旦走到那个地步，她后面想要借助定国公府做的一切都将变成空谈。

可是云期真的太累了，她刚在梦里看了一场城池与希望的破灭，醒来又经历殊死搏斗，她已经没有力气去筹谋了，最后，她只来得及抓着程娘子握刀的手，避开自己的要害在肩膀上刺下一刀，就昏了过去。

在梦境中，她再一次回到了金源城。

此时的金源城似乎已经被朝廷夺还，城中有一群难民和黥面的囚犯，虽则仍旧是十分荒凉，但从这些人脸上也能看到几分生的希望。

此时不知是明德多少年，城门外立了一座碑写着将军墓，云期猜想那是顾思明的坟墓。但那墓碑洁白崭新，想必是才立的。

或许仍旧是明德十五年呢。

但是记忆中的明德十五年是否收复金源城，云期也记不清楚了。何况这可能并不是云期记忆中的那个明德十五年。

但是她的困惑并没有持续太久，只稍微站了一小会，谢长安就来了。

他仍旧是一身白衣，但是却远比金源城破的前夜更加落魄，他分明已经不复当初狼狈，可是眼神是那样的寂寞而荒凉，仿佛天地间所有的光辉灿烂都离他远去了，只剩下他孑然一身，踽踽独行。

那样孤独。

云期注视着他，希望他能够再说出些什么云期不知道的事情。

但他只是颓然地坐在了墓碑的对面，将一壶酒倒在了地上：“顾三哥，我敬你，敬你......”他好像有点醉了，说不出来到底敬什么，最后洒然大笑，“就是敬你，不仅敬你，还敬我自己，敬那几多岁月，和那些旧时故人。”

他自己拿着另一壶酒对着壶嘴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口，然后哈了一口气，一抹嘴巴。

“我是来跟你道别的，我的时候到了，但是就想你很多次之前跟我说过的一样，我们还会再会的。”

他白袍宽大的袖子滑到手肘，露出手腕上带着的一串绕了圈的碧玺手串，那手串很漂亮，一整串都是碧绿碧绿的，只有一颗鲜红的像是血的。上面还挂了一个墨绿色的翡翠玉环，缀着长长的流苏。

云期站在他的身边，看着太阳的光照在他的脸上，看着他犹疑许久，最后慢慢地说：“我筹谋许久，花了多少时间我自己都数不清楚了，可是最终，我想要拯救的没有一个成功，我所付出的努力全部付诸东流。”

然后他慢慢地摩挲着酒壶，长久地沉默不与。

有两个干完了活的难民从城外进城时路过将军墓，远远地说了一句。

“顾将军怎么会和这样的人有交情，出了名的不肖子孙。”

不肖子孙？

云期记得，在方才的梦里谢长安还是谢家的希望和未来，现在又成了不肖子孙。

是终于到了前世的事情了吗？

云期有心跟着那几个难民再偷听几句，又怕谢长安趁她不在说什么重要的话，最终权衡之下还是选择了继续守着谢长安。

但是谢长安没有再说话了，他只是沉默着看着墓碑。

又过了很久很久，等到城里亮起灯火，他才再次开口。

“你曾经问过我，大家的未来，我当时害怕造成不可挽回的影响什么都没有说，虽然现在还没有到终局之时，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了。简而言之就是不得好死，没有一个人走向了好的结局，不论是与我们离心的还是与我们同心的，没有人有好的结局。”

云期看着他放声大笑，然后拍了拍墓碑，像是许多年前轻拍友人的肩头。

最后，他说：“再会。”

然后一身落拓白衣，消失在了黑夜中。

......

雪青用浸湿的帕子给云期擦了擦脸，最后用小勺给她喂了一点点水，又掖了掖被子，这才退了出去。

外面等着的是薛云霜身边的追云和薛云霓身边的寻桑，她对着两个人殷切的目光再次摇了摇头。

两人的肩膀一下子塌了下去，然后叹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云期小姐什么时候能醒过来，这都快半个月了。”

“天知道，我们小姐因为云期小姐的事情被张姨娘看得死死的，恨不得把她揣在怀里日日带着。”

雪青也跟着叹了一口气：“谁能想到程娘子跟着小姐一路来到京城，最后竟是想要杀了她呢。怎么说也是......唉。”

寻桑也说：“谁知道，这些天府里人心不宁的，生怕哪又冒出个程娘子。这事多难受，若是追查势必要传出去，可是就这么咽下去我都闹心。”

“外头还不知道呢？”

“这还是多亏了云期小姐平日里身子就不好，对外都统一了口径说是云期小姐夜里贪凉，又病倒了，左右年节里也病了一回，大家也都知道。”

唉。

三个丫鬟又像模像样地叹了口气。

“说起来今日是大小姐的生辰呢，她在外头包了酒楼，请了好些朋友，让我过来看过之后就过去。”

“云期小姐最爱出门了，若是她醒着大小姐肯定要肯定要带她去的。”

......

郑氏打发了安姑姑把自己给薛云霓的生辰贺礼放到她房里：“等她回来指定又是醉醺醺的，你放过去，明儿醒来就见着指不定多高兴呢。”

定国公快步走进来，神色有些恹恹的，一看就是在老夫人那里吃了教训。

郑氏笑着迎上去：“母亲又说什么了？”

“老生常谈，说我没看好云期。”

“程娘子是打着云期乳娘的旗号来的，后来云期又什么都不记得了，怨不得我们。更何况后来的云期对程娘子也不满意，只是自己也是觉得是乳娘，不好发作，这才埋下了祸患。也就是她运气好，赶上了。”

定国公笑一笑：“谁说不是呢，她的云期实在是好。云霓那边呢？”

“疯玩的没了头，她那个性子哪里用我们操心。”

两人这样闲话几句家常，刚要让人进来上一壶茶来，就看见一个小丫鬟直通通地冲了进来：“国公爷，夫人，云霓小姐醒了。”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这倒是好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