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片之网 医生

“普利威尔街道的公民请注意，此街道已经进入持续三小时的阳光扇区时间段。在此期间内进入街道的公民，城市之星将会代表四集团向你收取600达尔的阳光费，请通过个人终端查看账单，对此存在疑问的公民请自行向附近的巡逻白骑士寻求援助。以上，请享受来之不易的温暖阳光。”

甜美的嗓音消失在林立的金属街牌上，在显示普利威尔名称的下一行，出现了“02：58：29”的倒计时。

男人从上而下整理了休闲西装的褶皱，连接个人终端检查自己的外在状态，通过机械表上投影显示的三维小人引导，他将后颈遮挡神经栓接口的翘起衣领翻了下去。

“打开个人档案。”

威利姆·怀让皱起眉头，在虚拟光屏上有点粗暴地翻阅最下栏的个人经历。他有二十多页的资格执照，第一页是他光鲜亮丽的工作，一位整形医生。但后面的内容，让威利姆牙痒痒。再三检查后，威利姆又隐藏了两项微不足道的违规记录。

他看着档案最上方那张不断重复微笑的自己的脸，棕发、从艾莉娜那遗传的深绿色眼睛，一副复古风格的细框眼镜，高挺的鼻子，单薄有些干裂的嘴唇。有点瘦，但精气神不错，看上去不到三十岁。

这么看来在行政处的摄像还不错，自己职业证上的照片看起来更轻佻一点，不知道直接用身份证明会不会被嘲笑，我的社交帐号可完全见不得人。

威利姆关闭了虚拟屏弹出的垃圾广告，抬头直视面前的街道，和迎面走来的发卡女孩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招呼。这里的人并没有看着屏幕低头前进，也没有鬼鬼祟祟或者双目充血的眼睛，在这里不用担心扒窃和顶撞，十米外就有两位白骑士正在交谈。抬头看着蓝绿色的天空，今天不算幸运，太阳躲在云层后面，威利姆看到云翼上方飘过一座浮空艇，两侧的屏幕正在循环播放山德鲁鸡块和某种运动饮料的广告。威利姆不认识刻在那个易拉罐上的符号，现在的许多商标似乎就不打算让客户念对名字。

就是这种感觉，舒适和不适。舒适是肉体上的，自己能感觉到吹来的凉风。不适是精神上的，人群像导管中的液体将自己包裹，自己像个分流阀看着他们来来去去。他们脸上挂着微笑面具，但一点都不快乐，像个被头顶浮空艇悬吊的有线人偶。

威利姆自己也是。

他在心里安慰自己。

所以我才会来这里，也许那个人能帮我摆脱这种麻木的现状，往我的神经栓端口注射些多巴胺。他以为自己会更紧张一点，然而现在的心情，和工作时面对操作台上的顾客差不多，镇定从容。

自己没有那么紧张，也没有那么期待。

“好吧好吧，威利姆医生要去见见卡利亚小姐，如果她真像他幻想的那样美妙，他不会介意下半辈子背负中城区的房贷，要是威利姆先生再努力一点，也许他还能存些闲钱。这样哪怕以后关系冷淡，威利姆先生还能逃出来和他的朋友小酌几杯。”

“现在，威利姆医生，微笑吧，像被开口钳拉伸嘴角到最大一样微笑，你即将要面对你人生的重大转折点……可能的转折点。”威利姆最后的讥讽不知道是在针对谁。

约定的地点是普利威尔街十四号一家名为柔情时光的怀旧风格餐厅，从悬吊的门牌，红外感应的玻璃自动门到内部略显笨重的合成木质桌椅以及那蠢爆的红白格子纹尼龙桌布，都表现出了明显的战前风格。他们还在怀念智械战争之前的时间，怀念那个人类说一不二的世界。

威利姆这样想着，谨慎地走进这家餐厅。他的眼睛在拥挤的桌椅间巡视，这里不会有传送带或者机械侍应生。他需要小心，突然站起的顾客或者冒失的服务生很可能会将果汁洒在他的新西装上，甚至更糟。这一次，威利姆先生的运气非常不错，他迈过了三张餐桌，保持个人的整洁，顺带看到了顾客饮食中陶醉的脸。

速食通心粉，加了些调制酱料，还有摆盘的菜叶。这种食物的味道绝对配不上那副表情，威利姆也明白他们正在品味的是一种情怀，一种……噗，食物的灵魂。

威利姆见到了卡利亚小姐。她坐在靠窗的扶手椅上，双人座，手肘撑在扶手上自然地将匀称的躯体撑起，浅灰色齐肩发，整齐的刘海像挂在眉毛上的直尺。她看到了走近的威利姆，嘴角拉出一个标准的笑容。

威利姆回以微笑，坐下的同时情不自禁地端详卡利亚小姐的脸，整容医生的职业病。她的外表很标致，这年头也没有几个丑的了，这都是自己和同行的劳动成果。所有人的面容已经变成了一张关于个人财力和性格的展示板，以及整容医生的战场。卡利亚笑起来很美，但眯起的眼睛以及习惯性扬起的眉毛会让笑容变质，让其显得有些怨气和不耐烦。不知道这是习惯养成还是……

好吧，这是卡利亚此时最真实的情感流露，威利姆盯着她太久了。

威利姆的眼睛扫了眼菜单，视线上移回到那双橙黄色眼睛里。

“抱歉，我是一名整容医生，请原谅我的视线。”

仁慈的卡利亚小姐并没有计较这些，她的笑容不变，在桌子上伸出了右手。

“卡利亚·马埃尔。”

握手礼在现在并没有过时，威利姆在自己的个人诊所遇到尊贵的客户也会进行这项传统的礼仪，但卡利亚的伸手，显然不是这个意思。

“威利姆·怀让。”将虚拟屏放置在卡利亚的手掌中，神经栓同意了了数据传递。

两人交换了个人档案，在一张餐桌的两边，面对面的两名相亲者埋头翻起了彼此的档案资料，整理过的。威利姆一直认为这件事的尴尬程度不亚于叛逆的青春期少年对家长上交你的成绩单，但所有人都习惯了这样，而威利姆上半年进行了十二次类似流程，有些麻木了。

卡利亚的个人档案和威利姆自己观测到的没有太大出入。

啊，一名贵族幼教。当然，看她的发型就能明白，她把自己打扮得比仿生人原型机还要标准，真神奇，威利姆还以为贵族幼教不会找对象。

【贵族】，凭借个人财力购买了相应特权的公民，一般是集团高层，上层家族子嗣或者二者兼有。

他不禁想起了裘克的话。

“历史循环往复，特权永恒不变。人类的共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