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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滴答”一声,墓顶的水滴顺势滴在了乌金造就的石棺一角,又顺着一条细微的缝隙融进了石棺,几缕水珠在内壁重聚,渐渐凝成了一颗晶莹的水珠,似坠不坠。

石棺内很宽敞,于正中间躺着一个男子,面上笼着一层轻薄的雾霭,让人瞧不清楚他的模样,躯体不腐,着深色刺金襕袍,华贵非常,但棺内打眼瞧去却没有旁的随葬品,只有一枚通体莹润腻白的玉别子在他手心里紧紧攥着。

“滴答”又是一声。

石棺内壁的水珠倏地落了下来,就落在掌心的玉别子上,水珠顺着玉别子的沟壑轻轻勾勒着它的身形。

少顷,这早已死了几百年之人的手缓缓张开,内里的玉别子透着润白的光,光晕散开又慢慢聚拢,发出耀眼的光芒,将漆黑的石棺照得恍如白昼,而后缓缓化作一个身姿曼妙的身影。

苏婳婳醒了,在这个晦暗无明的石棺里。

她本是一枚随葬品,不知在棺木中躺了多久,骤然醒来,脑中一片混沌,迟钝得晃了晃脚踝,足踝上挂着一枚八角铜铃,铜铃发出细小又悦耳的轻响。

就这一瞬,苏婳婳眉目渐清,一张明艳的面庞动人非常,虽说心智初成,但总有做妖物的本能,依着脑中模糊的记忆,闭眼掐了个诀想要从墓中出去。

倏地一阵风吹过,再睁开眼一瞧,她竟从石棺的东南角瞬移到了西头。

是了,就是从墓主的身侧移到了脚旁罢了。

这墓中只有她与墓主,苏婳婳面上讪讪,下意识朝墓主吐了吐舌头,兀自念道,“我刚成精不久,技能不熟练也是有的。”

说罢,探出二指再掐诀。

又是一瞬,苏婳婳再睁眼,这回她有了些长进,从石棺里出来了,却不过站在石棺一旁,还是在陵墓中。

这陵墓真是大,正殿三十六盏长明灯燃着,乌金垒垒,虽无珍宝列列,却难掩气势磅礴之态,苏婳婳想,也不知道她随葬的墓主究竟是何来头。

正想着要再掐诀,身旁骤然响起了一道声音,苍老又低沉,语调缓慢。

“这便要走了?”

“谁?”

苏婳婳心头一震,警惕得顿了步子朝四周看着,足踝上的铜铃亦随即哑了声响,下意识望向手边的石棺,只当是墓主亦成了精?

“你原是抽了墓主的神魂才得以化作人形,这样好的机遇旁的妖物求都求不得……”

这回苏婳婳循着声儿才发现,说话的是陵墓正中一棵参天的槐树,树干的爬满了藤条,竟是只成精的槐树妖,“你如何知晓?”

老槐树抖了抖身子,将枝丫上的叶子作弄得沙沙作响,也不作答,兀自说道,“这样大的恩惠你若不报恩,恩受不承,因果不济,日后大道成时天劫且不说,怕还要遭反噬的。”

苏婳婳初初为妖,这上头的弯弯绕绕其实不算太明白,日后大道成或不成她亦不懂,但又觉得这槐树妖说的似乎很有道理,她得旁人的好处,自然是要还的,可她与这树妖非亲非故,何以要与她说这些?

苏婳婳的心防还不曾放下,那头树妖却像是瞧穿了她心中所想,“你不信我,倒也无妨……我是瞧着墓主恐无法投胎故而多言几句罢了……”

闻言,苏婳婳心腔一顿,不用修炼便能成人形她确实很欢喜,但是倘或用旁人投胎的路子来换,她倒也不愿意做这样伤天害理的事,遂檀口微张试探道,“那……恩要如何报,才能让他投胎再做人,亦不会遭反噬?”

空气中一片沉寂,久到苏婳婳都以为树妖是否睡着了。

良久,才听见树妖缓缓开口,“日行一善,善事多为,功德无量。”

苏婳婳一怔,就这?

她本来都做好了倘或这恩难还,那便将内丹还给墓主,人形她再慢慢修便是。

话不及说出口,那槐树又抖了抖身子,“你的内丹是墓主的神魂结的,纯烈温煦,你要爱惜才是。”

至此,槐树妖慢慢垂下枝干,再没有了动静。

苏婳婳默了默,回身朝石棺正经行礼拜了一拜,复抬了二指,闭眼掐诀。

再睁眼,已在陵墓之外了。

蟾月高挂,月影婆娑,万籁无声。

苏婳婳回头望着陵墓的入口处,那个空空如也却气势磅礴的陵墓,苍老又无多恶意的槐树妖,还有那个躺在石棺中被她抽了神魂日后也不知道能不能投胎再做人的墓主,她甚至都没瞧过他的脸……

这样的感觉太陌生了,就像眼下荒芜人烟的坟地里有人举了一长明灯替她引路,好似无声得在她心头掷下了一颗棱角圆润的石子,随即泛起层层叠叠的涟漪。

遂默默将“日行一善”之言记下,复又想起老槐树所说的“大道有成”时,脑中翕翕然清明了起来,当即将方才记在心头的“日行一善”大写加粗添了一笔——

“日行十善!”

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如此,那摇摇坠坠的不定之感才略有了归处。

苏婳婳正想着眼下要往何处去,不想一回头却险些将本就不大稳当的魂魄吓散了!

她面前有一张放大的脸,披头散发面色惨白,舌头长长得挂在嘴边,是只吊死鬼。

多少妖物修了百年都修不出人形,苏婳婳身上精纯的神魂不知羡煞了多少小妖,眼下这只吊死鬼便是赶趟的,他要捏碎苏婳婳的脑袋,将她的魂魄吞了长修为!

吊死鬼的模样委实瘆人,可苏婳婳也不是个吃素的,她本就是常年在棺木里与死人相伴的,在初初被丑到有些怔神后,当即抬手拽住吊死鬼的头发让他动弹不得,另一只手正要结印朝吊死鬼挥去。

不曾想那吊死鬼立马撩开头发带着哭腔求饶,一气呵成。

“姑奶奶饶我一命!”

这一跪倒将苏婳婳跪得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又听吊死鬼哭求,“是我有眼无珠,得罪了姑奶奶。”

闻言,苏婳婳缓过神,适时想起槐树的话,如今正好可以是今日的“第一善。”

随即挑了挑眉,松开手,“知道我的厉害便好,今日饶了你,日后不许伸舌头吓人!”

那吊死鬼忙诺诺应下,抬手将长长的舌头卷成一卷塞回了嘴里,从挂着脖子的藤蔓上跳下来转身就想走,却又被苏婳婳一声喝住。

“慢着!”

吊死鬼倏地顿了步子,只当苏婳婳不肯放过他,将脑袋转过来,黄豆大的眼泪夺眶而出,可怜兮兮得卖起惨来,“姑奶奶,我知错了,可今日绝非我本意,我孤苦无依,地府不收我,在这处飘荡了许久,今日见这处山头有了异象便来瞧一瞧,却不想吓到了姑奶奶……我道行浅薄,姑奶奶便是吃了我也长不了多少修为的……”说到动情处,眼泪鼻涕抹了一脸。

“你模样这般骇人,我吃你作甚。”苏婳婳觉得面前这人当真是个戏精,很是有趣,强掩住心下的雀跃,这其实是她头回与人打架,竟这般容易,眼下她无处可去无事可做,却不能将“何处能落脚”这样跌面的话轻易问出口,随即清了清嗓子装腔作势道,“我且问你,这处山头可有旁的精怪?”

吊死鬼明显松了口气,慢慢回过身,矮了矮脖子,连缩着的肚子都微微腆了出来,“想来不曾,这处山头之前好像被人下了禁制,姑奶奶可是要将山头围起来?”

闻言,苏婳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吊死鬼以为她要占山为王了不成?

她皮相生得顶好,便是在妖界也算是一等一的,如今一笑,腮凝新荔,肤如凝脂,让吊死鬼险些走了神,心下那点子惧意便消了好些,“姑奶奶在这个山头想来无碍,但若是要去旁处还是要当心些的。”

“哦?”苏婳婳扬了尾音,稚嫩又娇俏,杏眼睁着,眸子晶亮,似不解。

吊死鬼咧了咧嘴角,想要讨好的意味分明,话也不免多了起来。

“如今妖界群龙无首,混乱非常,牛鬼蛇神都在,奶奶若是去,怕要费些筹谋。那上界便更不必说了……”

“上界为何不必说?”苏婳婳敛了眉头打断道。

“奶奶可曾听说过衍天宗的逾白仙君?”吊死鬼一脸讳莫如深。

苏婳婳头一歪,“不曾。”

吊死鬼险些被苏婳婳的直白给噎住,“奶奶竟不曾听说过逾白仙君?这江逾白可是上界的大能,听闻无情道已然快要入化神之境!”

说起江逾白,吊死鬼仿佛开了话匣,什么五岁筑基不到六岁便入了金丹期,说得神乎其神,说到要紧处,竟还并用地比划比划着,难掩兴奋与不知道从何处生出的骄傲,满眼的膜拜之情。

“你与这江逾白……很相熟?”苏婳婳一本正经得问。

吊死鬼倏地噤了声,差点咬到他自己的长舌头,忙摆了摆手,“不敢不敢,我哪里会与逾白仙君相熟,传闻逾白仙君昂藏七尺玉质金相,我还未有幸见过……”

苏婳婳不免咂舌,想着先头吊死鬼溢于言表的崇拜之情,仿佛江逾白是替他挡过天雷挨过雷劈的,合着先头夸得有鼻子有眼的,竟都是道听途说的么?

撇了撇唇角,“故而因着这位江逾白,我们去不得上界?”

“倒也不是,上界有结界,我们轻易是去不得的……”

苏婳婳有一瞬气结,想将吊死鬼的舌头拉出来瞧瞧,可是因着舌头太长说话这般大喘气……

“既如此,究竟何处乱?”

吊死鬼滴溜了眼珠子,“人界近来不大安生,奶奶有所不知,妖界纷乱,好些精怪都跑到人界,两只妖物抢着吞一个人的魂魄是常有的事!”

吊死鬼只当苏婳婳是想做妖中老大,可眼下处处纷乱,故而本是好言相劝,不想在苏婳婳听来却倏地来了精神。

“如此,你与我同行!”

“我也一道?”

“你不是说你孤苦无依,地府也不收你?”

吊死鬼鼻尖莫名一酸,嘴一瘪,强忍住又要落下的泪珠子,激动道,“我这便跟随姑奶奶一统人界!”

苏婳婳:?

“你在想什么,我们是去攒功德!”

话音刚落,吊死鬼便一脸错愕得被苏婳婳掐诀塞入了储物袋中,连一个不字都不及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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