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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 45 章 与她一处时,能不能让她……

江逾白在屋内站定身形,有些顿木地望着周身的陈设,神思却好似还沉在先头那一闪而过的光怪陆离的景象中不曾抽出,泛着难以难说的隐隐昏聩之感。

不知幻境又将他带到了何处,那苏婳婳呢,穿得那样单薄,才刚风有些凉,她可有回她的厢房去。

江逾白蓦得想起先头苏婳婳那煞白的面孔绝望砭骨的眼眸,没来由得心下一窒,好似有人用手将他的心窍紧紧攥住,骤痛袭来,一时间连立身都立不住,迫他微微弯了弯腰。

但很快,疼痛便又如来时那般悄无声息得消失殆尽了。

江逾白气息微沉,缓缓直起腰,却还不及细细打量着周边的东西,就听见屋外有人叩门。

“笃笃”两声,很轻。

“少师,国师至。”是道安的声音。

江逾白轻蹙了眉头,缓步行至门口,抬手拉开了略有些厚重的屋门,只听得“吱呀”一声,屋门缓缓嚯开,他的视线越过檐下的道安,落在了屋门外头陌生的红墙黛瓦。

外头艳阳高照,耀眼的日光将曲折幽深的回廊上头架着的繁复的雀拱描绘出奇异的影子来,晦暗的倒影落在青乌的石阶上,瞬间便融了进去,倒似那高高翘起的廊檐是吃影子的鬼怪。

不过瞧一瞧,都觉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竟已回了皇城了。

江逾白这才慢慢收回视线,落在了正伛偻着背脊立在道安身前的一个老者身上,想来这就是道安口中的国师,亦是替苏婳婳重新批了命说她能护民生保龙脉的国师。

可,一个人的刁滑与伪善当真是藏不住,饶这位道貌岸然的国师面色如何慈霭,那无三两肉的面上时时刻刻都挂着几分笑意,只稍一眼,江逾白便好似从他沟壑纵横的脸上瞧透了,没来由得沉眉,道了一句。

“何事。”

那国师地位尊崇,显然没有想到眼前这位多年不见的师弟骤然见他竟是这样一幅模样,不见礼不拜不作揖也就罢了,竟连起码的恭敬也无,面上的笑意竟险些挂不住,下意识朝微微转身朝身后的道安望去,遂转头朝江逾白笑道。

“多年不见,师弟不寻我入屋去坐一坐?”

因着江逾白身量高,国师说罢,便言笑晏晏得被迫仰面望着他。

哪里知晓江逾白竟连装相都不曾装一装,立身一动不动,堪堪挡住了门口,言外之意,自然是不想国师入内,更不欲与他寒暄,遂又启了薄唇,语气微沉,透着些不耐,“若有事,眼下说也是一样。”

至此,国师面上抽了抽,朝身后的道安动了动手指示意他离远些。

道安见状,抬眸朝江逾白递了一眼,待见着江逾白朝他示意,这才后退至院中。

国师这才干笑着,“师弟的道童于师弟当真是忠心耿耿。”

可话说出口,江逾白连正眼都不曾瞧他,脸上不免难看了起来,眼下四处已无外人,这位国师倒也再不必装,遂压低了声线道,“多年不见,师弟作想得如何?可要与我联手?”

国师说话很是小心,抬了一手轻掩着唇口,用只有他二人能听得见的声音将话说出口。

可他这样“兴师动众”,得到的却不过是江逾白微微低下眉眼朝他睥睨着。

国师一抬头,便见着了江逾白那寒凉蚀骨又疏离万分的眼神,如今他分明已贵为国师,得圣上器重,在宫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说呼风唤雨也不为过,却被这位常年居住在深山小他几十岁的师弟的一个眼神给惊骇住了。

更让他想不明白的,这样年轻的师弟,如何会有那勘破山河的眼神,让他这个做国师的额上没来由得沁了汗。

在江逾白漠然眼眸的威压之下,国师有些狼狈得低下头,嘴角抽搐着,透着些许恨恨然道。

“你此次肯做公主少师,肯上道清观教学,如今肯随公主一齐入皇宫,我原以为你是识了抬举,既这般,你好自为之。”

说罢,一甩宽袖,转身便从台阶上下去,走了两步,顿了顿,复回头,再张口,可没有什么同门情谊,用只有二人的声音嗤笑道,“且看罢,有你后悔的时候。”

至此,步履阑珊下了台阶,很快融入了幽深曲折的回廊之下,不多时,便没了身影。

这头江逾白不过睥了一眼国师的背影,单手负在身后迈过门槛跨步至门口的檐下,默了默,朝道安示意。

道安忙上前,垂着脑袋,只当国师方才走,江逾白有什么要紧的吩咐,竖起耳朵仔细听着,生怕遗漏了什么。

-

方才国师说了什么,江逾白其实都不曾用心去听,他那样的身份能立在他跟前与他说话,都是几辈子上香修来的,但有一句,江逾白听明白了。

“如今肯随公主一齐入皇宫。”

这么说来,苏婳婳亦安全回了宫。

想至此,江逾白心头莫名空悬着的一口气终渐渐下落。

原是将道安唤来,想问询一番苏婳婳的近况,可眼下道安就站在他眼前,话至嘴边倒不知要如何说了。

于幻境中,算上从道清观回皇城的路程,再瞧如今的天,先头之事怕已然过了许久,但对于江逾白而言,绵软馨香萦回不止分明就在不久前。

他自然知晓先头他的话有多伤人,苏婳婳眼中的失望与落魄他全然瞧懂了的,去体会一只妖物的心境这样的事体说出来委实太过荒谬。

饶她因着旁的什么不想回皇城,与他又有何干呢?与他破境又有何干呢?

何况,他已然知晓她如今安全回了皇城,国师刁滑,想来是为着在圣上跟前得脸,故而将苏婳婳作为一颗青云直上的棋子跳板,重新替她批命,以此来剑走偏锋获得圣上的信任,既如此,她回宫后,再不济,也不会如同之前一般难熬了。

望着眼前正低着脑袋不语、等着听他吩咐的道安,江逾白眸光动了动,许久,才寻了个还不算突兀的借口,缓缓道。

“既回了宫,她先头课业呢,如何了。”

这个“她”是谁人,道安自然知晓,但江逾白这话问得很隐晦,道安自然似懂非懂,小心翼翼琢磨着,一边思虑一边回道。

“圣上身子有恙,殿下一回宫便被召去侍疾了,如今早课怕是不能如期来上,但殿下勤恳,想来在人后定然会秉烛苦读的。”

闻言,江逾白冷不防勾了唇角浅浅笑出了声。

她哪里是会在人后秉烛夜读之人,她惯是会自寻着懒去偷的,每日于他的吃食上头倒是很费心,若说到瞧书,便只有瞧话本子时耐心好些。

江逾白忽得想起之前在道清观时的日子,苏婳婳头一回上早课时,堪堪不过晌午,日头一晒她便能堂而皇之撇着脑袋支着手肘眯着眼睡着了,当真是……

江逾白失笑地摇了摇头,随即在道安震惊于自家主子脸上也是会有笑意的眼神中,正转身要回屋。

却听见道安又自言自语了一句,“可惜了了。”

江逾白顿了步子,侧眸复朝道安望去,不曾开口。

道安如何瞧不出来自家主子眼眸中的意思,那便是问他“何事可惜。”

道安只当江逾白如今心情好,毕竟才刚还笑过的,遂挠了挠头,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大着胆子揶揄道,“少师不曾听说么?静瑶殿下分明是因着南安小王爷求娶,圣上匆忙让回,想来是想让他二人见一见,可如今殿下正侍疾呢,怕是要好事多磨了。”

说罢,唇口的笑意更甚,道安与苏婳婳在道清观中那些时日的相处下来,知晓苏婳婳的本性如何,眼下听着她的事,心下自然是一百个盼着她好,正肆意之际,冷不防便撞进了江逾白冷然的眸色中,当即一骇,噤若寒蝉,遂低下脑袋,暗骂自己太过妄为,竟因着方才瞧自家主子脸上有了一丁点笑意便忘了规矩,如今竟敢堂而皇之揶揄起圣上与殿下,忙缩着脑袋,磕磕绊绊道,“少师莫生气,是我错了,不该妄议。”

“你知道便好。”

江逾白难得厉色,道安的脑袋埋得更深。

-

是夜,案几上摆着的铜炉有青烟缓缓飘出。

正在案前打坐的江逾白唿吸微沉,已入冥境一般。

如今既回了皇城,那便说明幻境已然有了进展,至此,那他先头作壁上观的想法便不曾有错。

夜色渐浓,不知何时江逾白缓缓睁开了眼,屋内只亮着一盏烛火,微弱的烛光轻轻浅浅照亮着不足三寸之地,唯有窗头挂着的明月蟾光若现。

银纱轻落,栖在江逾白长长的眼睫上,盖住了他的眼眸,让人瞧不出神色。

他原还想着,她身有业障,如今不知能不能安眠。

却不过一瞬,便又想起日间道安的话来。

也不知那个南安小王爷是个什么模样的人,与她一处时,能不能让她安睡……

江逾白面色分明如常,连一丝涟漪都不曾掀起,只膝上修劲的指节微微作拢,骨节隐隐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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