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缘故

秋风萧瑟。穿堂而过，连廊下的风铃叮当作响。

历史书上的一页小字，突如其来的映入王嫄记忆中。

公元386年，慕容翀不思东归，欲久居关中，被部将步六浑攻杀，终年二十七岁。

“慕容翀？”

“嗯？”

王嫄抬眸看他，雪肤乌发，绝色容貌，眼中带着点点星辰，嘴角挂着笑意。

“我说，若是你从未遇到我，或者…遇到的不是我…你会如何？”

慕容翀怔忪了下，忽然想起那老道的一体双魂之语，顿时明了她的意思。他伸手把她搂入怀中，努力压抑着心中的惶恐。

良久，他才苦笑了一声。

“若不曾遇见你，这世间便再无可恋。”

入夜，梦中的王嫄看到了历史上的那个慕容翀的一生。

年少被寄予厚望，后被父亲抛弃，母亲背叛，圈进冷宫数年。燕国国破，被亡国之君慕容炜送进宫中，遭付氐染指，受辱于男人胯下。卧薪尝胆，终复国成功。可他却越来越疯癫，纵兵屠戮，虐杀大臣，喜怒无常，不思进取。他明明知道步六浑意图谋反，可仍旧冷眼旁观，兵变之日杀尽百人力竭而死。

这世人，欺他，害他，辱他。亲人部将，利用他，抛弃他，背叛他。他早已存了死志。

那满天的落霞中，他倒在枯黄的落叶上，他红色的衣衫被鲜血浸湿，眼睛缓缓闭上，嘴角微微浮起一丝笑容。

“慕容翀—”

王嫄惊坐起。

“阿嫄…”

温凉的手握住她有些单薄的肩膀。

借着月色仔细看去，他穿着单衣坐在榻边，一脸担心的看着她。

王嫄回了神。

“怎么了？”他忧心忡忡的问她。

她摇摇头，道:“无事，做了噩梦。”

看他衣衫单薄的坐在榻边，脸色有些苍白。想起今日高安为他早日能恢复，特制了药浴，他泡了半日，出来时脸色便不大好。

“你去休息，我无事的。”

两人虽同在一间屋内，可并未同榻。一则两人重逢后生了隔阂，一直未同寝。二则王嫄也怕碰到他的伤口。

慕容翀淡淡的笑了笑，“阿嫄先睡，我坐在这里陪着你。”

王嫄刚要拒绝，眼角的余光看到他的睡炕上被褥整齐，根本就未曾睡过的样子。

“你一直坐在这里？”

“嗯。”

“为何？”

“心中有些不安。”

白日里她的话让他心生惧怕，他不敢睡，恐怕她只是他的一场梦。

他有些惶恐的目光让王嫄心底一软，遂轻轻的往榻内挪了挪，背对着他躺下。

听着身后毫无动静，便闷声闷气的说道:“你若害怕便睡在这里吧！”

慕容翀的眼睛立刻亮如星辰，惊喜的看着她纤细的背影，嘴角的笑意再也压不住。轻声轻脚的躺下去，听着她清浅的呼吸声，小心翼翼的伸手搂住她，心中才略略安定了下来。

七日后，在一场秋雨中，陈郡之围果真解了。燕军匆忙赶回长安，秦媪虽有些狼狈，但终归是安然无恙的回了家。

慕容翀身上的伤也恢复了大半，只是阿兴卢几人还未找到他们。

可在此地待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他要尽快与丘穆凌等人汇合，好趁机解决掉段业步六浑等人。

秋雨后，天气也渐渐冷了下来。

王嫄坐在榻上看着秦媪帮她收拾着包裹，把家里仅有的几件袄子也给她包了起来。

“秦媪，袄子留下吧！”

秦媪略带愧疚道:“奴知道这袄破旧了些，可天气越发的冷了，若女郎没有落脚处，总不能穿的单薄了。”

王嫄走过去握住她粗糙的手，温和道:“秦媪，我自幼便是你看大的，你何必与我如此生疏。”

秦媪僵了下，语气越发的惭愧:“奴不敢当女郎如此厚爱。”

“秦媪与我说说，当日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匆匆离去？为何陈郡寻不到你？又为何你身边只有孙儿阿林？”王嫄淡淡的问道。

话音未落，秦媪便放下了手中的包裹，退后了一步，重重的跪倒在她身前。

“女郎恕罪！奴有愧老夫人所托，有愧女郎信任。”

“哦？为何如此说？”

秦媪趴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一个头，道:“当日李氏蛊惑白微，被奴发现了端倪。奴便时常敲打白微，想着她不过一时迷了心窍，便有心替她隐瞒故未及时告知女郎。后来，她也确实收敛了些。”

她顿了顿，悔恨道:“可谁知女郎出孝前，奴的儿子突然接奴回陈郡养老，奴当时察觉有异，李氏又百般阻挠奴留下，便想着先回陈郡看看，若是无事便依着谢氏的名义再回去也是不难。可谁知…”

她咬牙道:“谁知奴的儿子竟然被李氏收买！他并未带奴回陈郡，而是带着奴去了东平州。且到东平州后，奴被儿子儿妇看住，根本无法出门。”

说着，眼角流下了有些浑浊的眼泪:“后来，中原大乱，东平州也牵扯进来，奴的儿子儿妇也在战乱中没了性命…奴侥幸带着阿林又回了陈郡。这时奴才从高先生口中得知，谢氏王氏等士族都已南渡，您也嫁了燕国的国君。”

说罢，她又重重的磕头:“奴有罪，没能把白微背叛之事早日告知女郎，奴儿子背叛一事更是奴的失察。奴不敢请求女郎饶恕，只盼日后女郎事事顺遂，如此奴便是死了也无憾了！”

王嫄垂眸看她，久久不语。

秦媪不敢抬头看她，哭着道:“能再见到女郎，奴此生心愿已了。等来生，奴再来侍候女郎。”

“秦媪不必如此，若你当日并未离开，我和慕容翀许就倒在了庄子外，无人搭救而死。而这或许都是上天注定的，每个人都有各自造化而已。”王嫄叹了口气道。

“可奴终究还是犯了错。”秦媪惭愧道。

“白微的背叛，我回府后便已察觉，她也被发卖出府。”

秦媪咬牙道:“女郎太过心善，这小蹄子怎么不就地打死！”

王嫄微微摇摇头，叹道:“她是大母赐给我的，我不想她死于我手。其实这世道，女子活着或许还不如死了。士族之女都难以保全，何况她一犯了错的婢女。”

秦媪想起士族发卖犯错的婢女的下场，要么就是卖个老鳏夫，要么就是卖到不堪的地方。且这乱世，略微有些姿色的，都被那胡人强了，甚至有些沦为军妓。可真真不如当时死了，还能死的干净些。

“阿嫄，可准备妥了？”

慕容翀从屋外走了进来，看到秦媪跪着，王嫄脸色冷然，眼中便闪过一丝戾气。

“已经妥了。你与高伯父谈好了？”王嫄缓了神色，淡笑着问他。

慕容翀走到她身旁，拉起她的手，道:“已妥，等孤收回了长安，他便出山辅佐于我。”

“果真？”王嫄惊喜道。

“自然。”慕容翀眼含笑意。

王嫄刚要松了一口气，便见阿林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

“庄子外面来了好多胡人，到处找郎君和女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