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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四十五章

皇后再次病倒,经御医诊治,病因还是郁结于心忧思成疾。

不管宫内还是宫外,都知皇后是因端慧太子早殇沉湎于悲痛无法释怀所致。身为大清的皇后、一国之母,这般作为不免引人诟病。近些时日已有不少臣工就此事议论纷纷,乾隆虽有心弹压,但皇后久病不愈且越发病体沉珂,他除了痛心,更多的还是不安和烦躁。

他担心皇后就此一蹶不振,担心有人借机发难。毕竟朝政繁重,他分/身乏术,皇后若不能自强,别说替他稳住后宫,恐怕她连自己和富察家都护不住。

乾隆不是没和皇后深谈过,但她沉溺哀思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他们少年夫妻携手十五载,他是第一次对她失望了。

但就算失望,乾隆也不忍心失去皇后。他让太医轮番诊治,更宣召富察家老夫人入宫探望,为的就是让她纾解心情。但如今看来,也收效甚微。

但凡是到长春宫探过病的就会发现,皇后这次病倒不同以往。从前不过是病恹恹的没精神,这次瞧着就像整个人被掏空了,连床都起不来。据传,皇后夜夜梦魇,睡梦之中都在叫着端慧太子的名字。

皇后瞧着是不行了。

不过是熬日子罢了。

宫里渐渐有了不好的流言,乾隆为此大怒,仗责宫女太监、处罚臣工的事屡有发生。

皇后之危,便是富察家之危。

一连几日,毓纯能明显感到府里的低气压。觉罗氏甚至免了早晚的问安,恨不得整天都待在佛堂,祈求菩萨保佑皇后早日康复。而章佳氏和佟佳氏更是深居简出,别说出门应酬了,连亲戚家的婚宴都回绝了。

选秀落幕几个月来,京里都是排着队成亲。现在这个月份天气热了,赶着成亲的人家少了却也不是没有。傅清远在西北,傅文不关心仕途经济,他们两房就算不去参加别家婚宴也没什么。

只有傅恒,身为一等御前侍卫就比较敏感了,无论怎么做都会被挑毛病,尤其是皇后病重的时候。去吧,人家说你不忧心皇后。不去吧,人家又说你仗着身份托大。

天色渐晚,月上柳梢。

毓纯给傅恒送茶点的时候看他坐在书房里对着两张喜帖发愣,便走了过去,“我见你晚饭用得不多,吃些点心吧。”说着,给他倒了杯茶。

傅恒回神,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还是副锁眉不展的样子。

“我知你挂心皇后娘娘,可我相信娘娘她一定会好起来的。”现在是乾隆六年,怎么说皇后也不会崩逝的。她如是想,又梭了眼他面前的喜帖,“至于别人家的喜事,你去不去都照样喜气热闹,倒不必为难自己。”

几家欢喜几家愁,从来世事多无常。不是他要难为自己,只是心生感触罢了。

原以为姐姐会因他的婚事振作起来,依旧是那个人人称颂的皇后,是富察家的骄傲与无上荣光。但她始终走不出悲伤,伤了自己也伤了皇上。

他从小得姐姐细心照料,很想为她做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做。“姐姐真的会好吗?我和额娘都想帮她,可……”

富察皇后于富察家的意义非凡,大概宫中的情形真的不乐观,不然傅恒也不会这般茫然无措。毓纯虽不曾入宫,但从他们的反应上也能猜个大概,但她能做的只有安慰而已。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宫里的太医医术高明,皇后娘娘会好起来的。”

有感于她的劝慰,傅恒心里好受了些,但转念一想,又不禁问:“阿里衮要成亲了,你可想去参加婚宴……见上一面?”

毓纯被问得莫名,觉得他的问话有点怪怪的,但究竟怪在哪里却说不上来。于是,混不在意道:“我上次见阿里衮大人还是在选秀前,他成亲是喜事,道贺也应当。至于去不去参加婚宴,还是你拿主意吧。”

提起阿里滚,她不由得想起了小叔叔兆德,记得他们二人好像年龄相当,在大清朝都属于晚婚的老大难。现在人家阿里衮成亲了,她小叔叔却还在打光棍,实在是有点可怜。

毓纯想起玛法信中提及要给兆德在京寻门亲事的嘱托,顿觉头大又棘手:自己见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又人生地不熟的,往哪儿给小叔叔找个媳妇去。

她这番愁容看在傅恒眼里,便又品出不同的意味。他叹了口气道:“我们成亲时,阿里衮亲自登门。如今轮到他,岂有不去之理。”

“那便去吧。”毓纯点点头,心说正好去会会京里的夫人小姐们,指不定其中就有小叔叔的缘分。另有,宫中选秀一别,她再没见过婉茵,也不知身为诚亲王侧福晋的她到时候会不会去。

……

阿里衮娶的正是海望第三女乌雅玉秀,其长姐是诚亲王嫡福晋,而阿里滚的侄女又是诚亲王的侧福晋,如此说来,勉强可以算得上是亲上加亲。

前有和亲王绑定富察和瓜尔佳,如今诚亲王又与乌雅和钮祜禄结为姻亲,不得不说又打了副极好的牌面。但此消彼长,皇后病重,富察家势微,再加上瓜尔佳最具实力的一支远在盛京,单从牌面上说,似乎诚亲王府更胜一筹。

随着钮祜禄家的迎亲队伍敲锣打鼓将乌雅家三姑娘迎进门,关于和亲王府与诚亲王府的议论越发甚嚣尘上,之于婚宴上都不得消停。偏偏这场婚宴,和亲王福晋亲自到了,而诚亲王府只有位侧福晋来观礼,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吴扎库氏懒得理会耳边那些无聊议论,她来倒不是钮祜禄家有多大的面子,而是纯粹为了见毓纯。

这孩子自从嫁进富察家以后就像石沉大海无声无息的,甚至连皇后病情加重都未曾入宫探望,深觉她不太懂事的吴扎库氏觉得有必要好好说说她,但碍于亲王福晋的身份总不能纡尊降贵自己上门,便只能寻了这么个机会。

此时的钮祜禄家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准备观礼的人,吴扎库氏作为贵宾正端坐上席四处搜寻毓纯的身影,打眼看过去,发现她和傅恒就站在正堂门边上。

待新人礼成,毓纯正想跟去凑热闹却被拉住了胳膊,回头一看,“刘嬷嬷?”

刘嬷嬷唤了声‘纯格格’,忽觉不妥,赶紧福身道:“见过傅恒大人,奴才是和亲王府上的。今日福晋前来观礼,想见一见少夫人。”

“那我去见表姐,你别跟着了,正好去应酬一番。”毓纯看向身后道。

傅恒本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原是听说她谁都不认识,这会儿既然自家亲戚在,他放心地点了点头。

堂上的人都去后院洞房瞧热闹了,毓纯随刘嬷嬷进了旁边梢间,吴扎库氏正跟几位夫人说话。经引荐,方知不是尚书家就是都统家,坐在最当中的那位正是讷亲和阿里衮的额娘赫舍里氏。

赫舍里氏年约六旬,精神矍铄,一对浓眉大眼透着喜气和蔼,瞧着是位健谈的老太太。毓纯给诸人见了礼,就被赫舍里氏拉着手不放,细细打量之下直念叨她长得好、傅恒是个有福的。

吴扎库氏叫毓纯来虽存着见面认识一下的心思,但又不是真让她陪聊,想着自己的正事便借口乏了拉着她去了花园。

见周围没有闲杂人等,又有刘嬷嬷在不远处盯着,吴扎库氏放心之余直接问道:“皇后病了有几日了,我听说你未曾入宫探视?”

自从进京见过吴扎库氏,几番相处下来,毓纯觉得她这位表姐虽性子冷不易接近,但熟识之后还是愿意照拂她一二的。即便之前因为殿选赐婚的事闹过分歧,但自己嫁人时她着实帮了不少忙。

不论其中是否夹杂着利益关系,得人相助便该承这份情。

“皇后晕倒那日宫中宣召,额娘带着两位嫂子急忙入宫,只让我留下看家。”她直言相告,只是抹去了自己被罚一事。说不准那时候觉罗氏心烦意乱,看她不顺眼又怕她跟着添乱,所以才没带着。

“傅恒只是一等侍卫,凭我的身份即便递了牌子只怕也是不成。”

宫里有宫里的规矩,例来内命妇未经传召不得擅入。一般皇室宗亲、亲王福晋或是诰命加身才有资格递牌子。

吴扎库氏听了她的解释,脸色缓和许多。但也觉察出,毓纯虽嫁了傅恒,却并未得到富察老夫人的看重,不然怎么偏偏把她落下。

她不禁叹了口气,“你呀,还是得对宫里的事多留心,尤其皇后病重正是表现的时候,你得想法子多尽心,可别让你那两位嫂子给比下去了。”

其实根本不用比,也比不来,毓纯自认不是那端庄贤淑相夫教子的料。但她嘴上又不能说什么,只好岔开话头:“我瞧着傅恒为皇后甚为忧心,依表姐看,娘娘的病情究竟如何?”

吴扎库氏的神色有一瞬凝重,她隐约觉得皇后这次的病不大好,可又不愿往那最坏的情况去想。皇后若真的不在,后宫那些嫔妃论出身论分量哪一个能替代,到时她的和婉又该谁去庇护。

如今宫中除了皇后就以高贵妃位分最尊,她背后有西林觉罗一族支持,更不可能跟和亲王府一条心。另有,她家那位荒唐王爷前些日子跟敬事房较劲,非让他们查出是谁在皇上跟前儿乱嚼舌根说和亲王府对选秀暗箱操作,她约摸听着好像跟高贵妃有关。

若果真如此……

“我瞧着皇后娘娘不仅病得不轻且这场病实在生的蹊跷。”宫中捕风捉影的事儿原不该宫外议论,可吴扎库氏担心皇后,更担心自己的闺女,便索性把自己的疑虑说了出来:

“听说皇后是突然昏厥,在此之前病情已见大好,可太医却说皇后是心思郁结导致行气不畅,身体已到了积重难返的地步。”

因为和婉与和敬关系要好,吴扎库氏在皇后跟前有体面,所以跟长春宫的大宫女们能说得上体己话。关于皇后的病情,就是贴身伺候的海棠透给她的。

只是她们无法反驳太医,怀疑之处也没有实据,任谁也不敢在皇上面前乱说话。须知牵一发而动全身,在宫里一点点的失误都可能是杀身之祸。

毓纯:“会不会是皇后娘娘之前有意隐瞒病情,所以长春宫的人才没有察觉?”

吴扎库氏略一沉思,便摇了摇头。“海棠的话倒是可信,我之前几次入宫,看皇后的身子确实好多了,还想着兴许就是你与傅恒成亲的喜气把病气给冲没了。谁知,却突生变故。”

若果真如此,皇后现在就是病因未明,而太医迟迟没有对症下药,万一使病情恶化……毓纯突然有些拿不准了,开始怀疑自己所处的现在是不是真实的历史。

原先她窝在盛京无忧无虑倒从没往这方面想过。如今她已嫁给傅恒,与富察家休戚与共,皇后真有个好歹对富察家对自己可一点好处都没有。

“难道有人要害皇后?”她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吴扎库氏惊得拽了她一下,低声喝斥;“你这张嘴,这是什么地方就敢随便乱说。如今这般时候,别说宫里各处都盯着长春宫,就是宫外盯着富察家的也不在少数。你要时刻记住谨言慎行!”

“是,我记住了。”被吴扎库氏疾言厉色的情绪所感,毓纯跟着莫名紧张起来。

“不过就是胡乱猜测,当不得真。我今日对你说的话不可对他人言。”言多必有失,吴扎库氏觉得自己说的有点多了,便拍了拍毓纯的手,“你我自家亲戚,我再多说一句,凡是小心为上,最要紧的是保全自己。”

黄昏落日,夕阳西下。丝竹声声,钮祜禄家的热闹依旧。

毓纯目送和亲王福晋离去,越发觉得京城陌生如斯,远不如盛京的嬉笑怒骂来的快意简单。人人都在关注皇后的病,也有不少人盼着她早日康复,但大都是用嘴说说,真到了细究的时候又都只在旁边看着。

满人是傍晚成婚,一番谈话后,暮色已悄然降临。她怀着沉重的心情往回走,心里想着要不要把刚才的猜测告诉傅恒。

“纯姐姐留步。”忽然,有道轻柔的声音叫住了她。

毓纯停住步子,看见廊下倩影绰绰,忍不住问:“谁在那里?”

有个一身鹅黄旗装的姑娘走了过来,看年纪大约十四五岁,生得白净清秀,只是眉目瞧着有几分熟悉。

“纳兰思佳见过纯姐姐。”她自报了家门,“原是在盛京将军府与姐姐有过一面之缘,姐姐生的花容月貌,我一下子就记住了。”

这姑娘倒是性子活泼、快人快语。毓纯听见她的名字便想起了宫里的舒贵人,心想怪不得眼熟了,不过对她所说在盛京曾见过,却一点印象都没有。

“你找我有事?”

“前几日富察老夫人和两位少夫人入宫探望皇后,舒贵人正巧遇见,还托她们问候姐姐呢。”纳兰思佳见她面露迷茫,便猜想富察家的人心系皇后,大概并没有把舒贵人的话放在心上。“兴许是忘了,没什么的。”

毓纯不知她突然拦路到底何意,只好客气道:“我与舒贵人能一同殿选是缘分,她是否安好?倒是我,入宫的机会不多,没能去拜见。”

“姐姐放心,舒贵人一切都好。”纳兰思佳在她说话时一直留意四周的动静,先是应了句而后倾身靠近,用极轻的声音道:“舒贵人说有要事相商,若姐姐稍后入宫,务必去承乾宫坐坐。”

毓纯听得怔愣,还不及反应就又听她道:“就是来跟姐姐打个招呼,前头怕是要开席了,我先走了。”

不一会儿,纳兰思佳就消失在夜色中。

毓纯没想到来参加婚宴会得到如此不同寻常的讯息和暗示,要说与纳兰思敏除了殿选再无交集,她突然隐晦相邀,让人不得不联想到商量的事可能涉及宫中,或许跟皇后有关也说不定。

想到这种可能,她无心再逗留,快步回了前面的会客厅让等在那儿的丹朱去寻傅恒,自己则去向钮祜禄老夫人和讷亲的夫人辞行。

正待离去,婉茵身边的巧心却突然出现,“富察少夫人慢行,我家侧福晋说想您了,想见面聊聊。”

毓纯心里装着要紧事,又看天色不早,便道:“我与你家主子何时见都行,过些日子我亲自登诚亲王府的门。今日家中有事,我就先回去了。”

巧心没想到这位连亲王侧福晋的面子都敢驳,木着张脸,草草跟她福了个礼,二话不说转头就走了。

毓纯顾不得理会她,径自往大门走去。

……

傅恒听完毓纯的诉说,顿感事情棘手,毕竟后宫事不是臣下能插手的。

原本两人商议,想让毓纯借探病之由入宫,一是观察下皇后的病情,二是去见舒贵人。

但没等傅恒陈情,乾隆的旨意就先到了:皇后病情加剧,到了连药都灌不下去的地步,着富察家即刻派人入宫侍疾。

……

作者有话要说:阴谋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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