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二章 安西春望

碧玉妆成一树高，

万条垂下绿丝绦。

不知细叶谁裁出，

二月春风似剪刀。

天宝十一年碎叶的早春，似乎与其他地方皆有不同。

一群群流民被从敦煌经由安西再经过勃达岭被带到此地。

出玉门关进入敦煌之后，一切都渐渐好了起来。

迎接的官吏们早在敦煌准备好了鞋履和粗麻衣，还有大锅熬制而成的粥饭与面饼，让他们能够美美的饱餐一顿后才继续上路。

大漠的荒凉让他们感叹，凌山（天山）上的霜雪更是让人望之生畏，一座座充满西域色彩的城镇却又是如此美丽。

而她们的家又会在什么地方呢？

骑在毛驴上不时摇晃的老吏说在碎叶，那里是一片水草丰茂之地。

于是，成百上千的流民跟随前方骑驴的官吏继续朝着碎叶进发。

巨大的湖泊终于出现在眼前，碧绿的湖水无边无际看不到尽头。

冰封的湖面已经逐渐解冻，微末的碎冰漂浮其上，时而能看到鸟兽从其间飞掠。

有流民忍不住俯身下去捧起一汪清澈的湖水，入口丝丝冰冷流入味蕾竟是甘甜无比。

继续走了两天，他们终于来到目的地。

位于伏龙芝要塞后，从竭丹山侧到阿拉山谷的广阔地域，这里占据了碎叶大湖北畔的一半土地。

徭役们修筑要塞时屯垦的田亩已经长出了些许杂草，在一条宽阔无比的大道两侧，田亩四四方方极有条理，竟是一眼看不到尽头这里能容纳多少人耕种呢？

而在距离田亩的东侧稍远处，能看到零星的散居农夫，他们却非汉人正赶着牛羊在稀疏的草甸上悠闲的放牧。

“老贺！”

一名同样是小吏模样的中年人骑着一头骡子迎上前来，对着引领他们的老吏搭着腔。

“呵呵，没想到沈书吏倒是快我一步啊！”

老贺捋了捋微微发白的胡须从毛驴上下来。

沈书吏笑着将一只水囊递了过去。“我比你早走六日，若是落在你落后岂非惹人笑话？”

“你这是急着赶去敦煌接引下一批流民啊？”

“正是如此啊！听说流民迁移足够之后节度使大将军要在此地设县，我还想谋个一官半职呢，也不能总做跑腿的小吏不是？”

闻言，老贺的小眼睛骨碌碌乱转。

自己如今也四十有六岁了，在梁州时二十二岁科举进士不中，不过是一名举子。

老贺也就放弃了继续科举之路，以举子身份在中原州县做了一介小吏。

他本想靠着时间和踏踏实实做事来达成升迁之路，但家为寒门一没人脉二没银钱打点上下，做了二十四年依然是不入流的微末小吏。

去年春末，他随着李光来到安西。还是一名小吏不说，肩上的担子反而重了不少，整日东奔西跑忙的是屁股冒烟。

如今有了为官的希望他当然要争上一争，那怕是为一任县丞或是主簿他这辈子也就心满意足了。

“你说的是真的吗？”他看了一眼沈书吏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要知道这些接引流民的小吏没有一百也有五十，要想从这些人里面脱颖而出老贺有些没有信心。自己马上将要年过五旬，而这其中年青的吏员却是数不胜数。

沈书吏将老贺拉的距离流民远了一些，小声说道：“岂止如此！我的大侄子就在碎叶节度使府做书伴，他悄悄告诉我非止是这羯丹县一地。”

“哦！还有其他地方不成？”老贺不由睁大了自己的小眼睛。

“我那大侄子说，节度使大将军还准备在苍岭堡到纳伦河的南边也要设立一处大县，一直要到图鲁嘎尔山口呢！”

“包括夷播海西岸的汉城，还有新征服的石国地区各处城镇，大将军打算用汉人与粟特官吏各一半来统治石国地区，这些人都要从我们中间来选。”

老贺只觉得口中发干，他打开打开水囊猛灌一口。突然觉得身体里充满了力量，被毛驴一路摇晃的疲惫也消失了。

“这么多的地方咱们这些人够吗？”

“当然不够，但总还会有中原来的读书人。”

说道最后，沈书吏又叮嘱道：“这些事情，你可别胡乱说出去啊！”

“我省的。”

两人说话间，流民们也在用好奇的眼睛打量着自己新的家园。

老贺告别了姓沈的小吏，继续带着流民前进。在湖北侧无际的田亩中间有一处巨大的空旷地带，看来这里就是建县的位置了。

两三千人已经被安置在了这里，窝棚已经搭建了一些，看起来十分热闹。

有妇女正在窝棚里煮着饭食，一群小童嘻嘻哈哈的在空地上追逐，而汉子们则是于远处的山口往来伐木忙碌非常。

看来老贺没骗他们，这里好美！果然是一处水草丰茂之地。

向碎叶大湖张目望去，湖边倒垂的杨柳已然发出绿芽。宛如她们这些跋山涉水而来的流民，即将焕发出勃勃生机！

伴随着流民的到来，西征后的士卒们却在陆续的返回故地准备去和家人团聚。

大嘴摸着斜挎在肩膀上的麻布包裹，里面微微沉甸甸的是战后的赏赐。

十一枚金币与三十枚银币，是作为他在攻取碎叶城时一锤头将大食守将并·普鲁撒砸杀的奖励。

但他没啥文化，大字不识一个所以便只升任了旅帅。

从以前朝不保夕食不果腹的流民，变成如今有了田地与新家的低级军官，大嘴却已经心满意足。

虽然安西和北庭一样可以使用粟特诸国的金银钱币，但大嘴还是拿出十五枚银币换了三贯铜钱。

这样看起来会多一些，回到家里也可以向女儿炫耀一番了。

想到这些，大嘴就乐呵呵的合不拢嘴。

走勃达岭返回龟兹，白马堡已经就在眼前。

背嵬军的家属和去年春末共赴安西的流民基本都是安置在这里，纵然许多背嵬军早已没了家人，但他们还是会忍不住向着白马堡看去。

堡塞比之他们出征时似乎更加坚固了几分，堡外还住了几户不知道从哪里而来的新居民。

大嘴看着从白马河掘开的沟渠，往日女儿总是喜欢在渠中摸鱼。

浅浅的水渠边没有发现女儿的身影，大嘴不由有些失望。

堡外的田垄上，许多居民已经开始在田地间除草，为之后的春种做起了准备。

看着背嵬军有序的步伐迈过，弯腰忙碌的人们大多站直身体望向这边。

不少妇女丢下手中的农具纷纷跑了过来，他们站在队伍边上努力的看着每一张面孔，似乎是想探寻自己丈夫亦或是儿子的身影。

很快有人发现了目标对着队伍里大喊着亲人的名字，大嘴看到了那个比大还略大几岁的赵姓妇人。

她的丈夫在流离中死难，独自一人带着一个女儿来到安西，他将小雨托付给她招呼。

“阿耶！”是女儿的声音。

大嘴踮起脚越过同伴的头顶看去，赵姓妇女双手各牵着一个女孩，发声之人就是小雨。

泪水充盈了眼眶，大嘴很想冲出去将女儿抱在怀里。

但他不能！他们要去前方的龟兹城整军之后才能各自解散。

强忍着冲动，他迈着步子继续朝着龟兹而去。

“背嵬军放假十日，十日后再次于城中集合。”

“其后，每十五日有四天休沐，亦可回家探访。”

在做完各项人事调动，又听着主将曹承衍的一番叨叨之后，大嘴终于踏上了回家的路。

沿着宽阔的大道步行一个时辰，大嘴终于在日落时分来到了白马堡，同行的还有不少背嵬军的同袍。

他们都在龟兹买了往日想都不敢想的各种物件，有各色吃食亦有丝绸布帛。

大嘴买了一些馓子和几串糖葫芦，又在城里买了几大块羊肉。

堡塞是围拢屋形式的，邻居也仿如一家人。

打开已经陌生了的房门，大嘴看到了对家正在做饭的妇人，还有跟在她屁股后面的两个小女孩。

小雨哇哇大哭着扑到他的怀里，而那妇人的女儿则显得有些胆怯。

女儿似乎长高了许多，大嘴一边笑着抚摸女儿的后背同时将手里的麻袋递给了那名妇人。

他讷讷不善言辞，只是挠着头呵呵傻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