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润民说小舟只可欣赏，不可拥有，杜书城想想这话也不无道理。.可能有些花是要放在高处观赏的，要拥入卧室、放在床恐怕没那么舒服。
但常河却不这么认为。他是愿意床床下侍候着姜舟，姜舟快乐他快乐。
而且，这几天，他赢得村里村外普遍的好评，这让安安不得不对这个弗兰克刮目相看。
弗兰克这人没什么架子，不像一般知识分子，顶着个归国硕士的帽子酸腐得不行。他是吃过苦的人，天南海北经历了一遭，便觉得人和人都没什么差别，都是三个饱一个倒，有时有点卑微的小愿望，够得着便充满希望，够不着便沉沦失望。他不信帝，但他同意帝看人的眼光——众生皆可怜，众生皆需救赎。
姜舟和通远市的记者去跟踪采访的时候，他也没闲着。人家丈量私开的小片地他也帮着忙乎，人家开会的时候，他还帮着扛摄像机。而且他这人，不是添乱，真是帮忙，他做什么像什么。
有次，他很兴奋地跑回来说：“村里来了个说书的，那人太有才了！管保你一听入迷。”
安安在这里呆得久了，自然知道他说谁。那个说书的是邻村的马保生，有时架双拐，有时坐轮椅，说起来他和王广跃是仇人，因为他那腰是王广跃打的。当年他带着人去奶奶山盗抢王广跃买来的珍贵树木，王广跃阻喝不了这帮穷凶极恶的当地人，只好开枪。结果，一枪下去，这个马保生的后半生定型了，王广跃也成了公敌。
但这个马保生也要给自己找条活路啊。公安处理完了他们这档子事儿，他躸在病床开始学习说评书。他认为，这是不靠体力的一个谋生之路。
可是，他只谋划了自己，却谋划不了市场。他这人学习能力是真强，别人说评书用普通话，他用通远当地话，只要他一开腔，不怎么好笑的事情也变得好笑起来，说起来真的挺让人喜欢的。可是，哪有愿意给他掏钱的呢？而且，他那两条腿，长途奔波根本不行，出去还得支付车马房租的费用。所以，他时不时地出来溜达一下，硬是把挣钱的行当做成了玩票。如果不是有点政府给的保障，他这人活下来都成问题。
可是，常河却喜欢。人家马保成说书的时候，常河像农民一样蹲在地，听完了傻乎乎地给人鼓掌，然后还兴冲冲地跑进小卖部给人买烟，像颁奖一样郑重地放在马保成的膝盖。这把马保成感动的，围观的人也对这个北京人充满好感。
而常河发现的新鲜事儿还不止这些。有天他跑回来跟安安说：“安安，这地方有个女人太会骂街了。她喻形象，逻辑清晰，从头到尾没有废话，但其实只说一件事。这是个才女啊！”说完，他扭过头来特认真地对黄芬说：“真的，我走了那么多地方，还头一回见骂街骂得这样有才！”
安安简单无法回应。她当然知道此地的女人如何骂街，可是像常河这样正二八经地评价的也真是葩。碍于他是长辈，她只有尴尬地笑。
可是拿他当长辈真是难。他和方植末也一见如故，两人闲扯起来跟兄弟一般。他这人虽然是教师，可他没有教师的通病——喜欢动不动传道授业解惑，他跟谁都是平等视角。有次说到兴起时，两人把袖子一撸开始掰腕子，周围跟着一群看热闹的孩子。至于最后谁耍赖，两人谁都不承认，玩得认真极了。
等没人的时候，方植末说：“我看儿子生出来，会更喜欢这样的外公。”
安安没话说了，得！又成功收买了一个！
她对姜舟说：“妈，弗兰克他很会收买人心嘛！”在称呼她很费了一番斟酌，叫常老师显得疏远，叫弗兰克免了名分的不确定，也显得亲近。
“嗯，他情商高嘛！”姜舟讽刺地评价了一声，但在她心底里却有点小小的得意，常河他是个让人喜欢的人。
在姜舟看来，常河待人不但平等尊重，而且他还大大地狡猾。小埔村村委会的男人们为啥都喜欢常河，因为他会买顶好的烟给他们抽，不是一根，是一人一盒。在乡下，给人敬烟，那是礼节，是尊敬，如果接受了便是给人面子，不接受便是看不起敬烟的人。常河他只是在敬烟的时候说了这么一句话：“姜记者她有咽炎，闻不得烟味，请大家多多包涵！”你看，他没说不让人家在会议室抽烟，他还给人敬烟，可是这意思人家一下子懂了，多难忍的需求也得等姜记者走了之后再抽啊！为什么？那是人家的一份敬意，做人得知道好赖！
小埔村、包括小埔村之外的人喜欢常河还因为这人“很神经！”用外地人能看懂的意思说，是这人很活络、很洒脱、很放得开。他说要给安安的事业做志愿者，那是来真的！
这地方人对学法语没什么需求，因为考试不考这个。他说让我讲讲世界地理。
结果安安半信半疑把“节目单”贴在少年宫的门口，报他那个班的只有五个人。还有一个是妈妈陪着来课的，因为那孩子厌学、逃学，看不住不知道要往哪儿跑，他妈妈都快让儿子弄成个精神病。这么，四小一大开班了。可是常河一开口不得了了，是好玩！
他把一张大大的世界地图贴在白板，开始了他的世界旅行。他先问学生吃过披萨没？大多数孩子都没吃过，只是见过图片。好了，常河开始给人讲披萨的做法，然后告诉他们哪儿的披萨好吃。他讲他在世界各地吃披萨的经历，然后讲怎么去吃，通过哪些交通方式，兼讲山水人。
他讲着讲着跑题，他能从披萨蹿到蔓越莓的收获。天哪，学生真是呆了，怎么收获蔓越莓还得灌满水、划着船收呢？这跟本地收割庄稼水果太不一样了！
然后收完了蔓越莓呢，他又讲到北美的农业，讲同一纬度下农业生产的区别。最后怎么又回到披萨呢，他承诺试一试用院子里的灶给大家烤一回披萨，如果烤不好，烙成馅饼。他还特别郑重地告诉人家，晚要留肚子，因为他烤的一个小披萨够一家子吃一顿的。
他的助理啾啾特别给力，他讲到什么，啾啾及时搜索那东西的图片，打在屏幕，这四个孩子听得太入迷了！
在安安看来，他讲课真没什么严谨的章法，可是是好玩。他这课不是冲着应试去的，完全是怎么有意思怎么讲，跟坐着喝茶聊天一样。
到了下节课，预告一贴出去，呼啦来了四十二个孩子，附近几个村的人都有，包括大人和小孩儿。等大家听完了这一节以烤肠开头的世界旅行，人们说常河“真神呢！”这对一个老师来说，那是非常高的赞誉了。这是体制外的最高评价。
到了第三节，常河和啾啾抱着一大撂从淘宝订来的世界地图，一人给他们发一张。常河郑重地要求学生和家长，把世界地图贴在家里的墙，要天天看，天天想。他说：“世界这么大，这么精彩，要认真活着，努力发现，要不一睁眼一闭眼一辈子在这村子里过去了。”
这话，家长太有感触了。而学生有了冲动，想凭本事出去看看。
在安安看来，常河学问是杂，他要说植物、动物会说得很生动，也确有科学根据，只是不够严谨。要说思想，他还挺独立，他经常调侃美国三流领导人领导一流国家。他说：“长得不帅，不要去选举，因为你收买不了女粉丝。家里没钱，也不要去搞政治，因为光走访选民都得累断腰。这不是一般人能干得了的事儿！”
他还说：“要崇拜科学家、艺术家，哪怕是运动员，但政治家算了！过一百年你还读不懂相对论，但爱因斯坦还是爱因斯坦。而苏东坡、李清照这些人，他们像我们的亲人和邻居。而政治家，一百年之后是什么评价，谁知道呢？”
他这些话语不算新鲜，但学校里老师不这么讲，孩子们却觉得兴奋。孩子们崇拜常河像偶像一样。
有一个孩子直接说：“常河老师，你是我的偶像！我要像你一样！”
结果常河说：“别！我最多是个黄晓鸣，干啥啥不精，勉强混了个好名声。”
孩子们和家长们哈哈大笑。
于是，一个星期的功夫，常河成了著名的“神经老师！”
……
姜舟对常河的“走红”很不意外，他这人，真要耍开了，那是冰河时代都关不住的。你看他酷酷地往台前一站，一手插兜，一手指天，那样子跟一个演说家一样。他没有执意要控制谁，影响谁，可是不知不觉你是会被他牵引。
“怪不得齐家喜欢你，你跟他是一丘之貉！”两个人的对话是这么轻松。
“哼，全校学生都喜欢我，可是从哪儿找这么大的丘呀？”他大言不惭。
“等齐家来了，我看更热闹！”
“齐家也快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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