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9、黑暗世界里的一团光

楚良小心翼翼的从无菌盐水里将徐芒的犬齿取出，洁白的牙齿底部连接着血管、骨骼和韧带，这使他必须要小心谨慎，唯恐无意间毁了这颗珍贵的牙齿。

可下一秒，楚良却又从器械护士手中接过了一把牙科的打磨机，半圆形金属头高速震动着，发出一阵阵让人牙酸的噪音。

楚良举着打磨机，慢慢靠近那颗珍贵的犬齿。

骨齿人工角膜移植术的关键就在这里了！

二楼观摩室内。

之前那些拒绝了楚良邀请的庐州牙科、眼科大牛们，眼睁睁看着楚良用打磨机开始慢慢雕琢犬齿，他们一个个全都眉头紧锁，目光凝重。

“竟然是楚主任来做这关键的一步，赵畅怎么回事，这不该是他的工作吗？”有人嘀咕道。

“估计没有把握吧，这一步需要在最坚硬的犬齿上制造出一个完美的螺栓，保证接下来的人工角膜能够严丝合缝的契合在其中，这需要术者有非常精准的操作技巧，赵畅的水平我了解的，让他做这個工作，实在是有些难为人了。”

“这么说也有道理，楚主任做过很多高难度的大外科手术，其中不乏心外科这种对于操作精准度要求极高的疑难手术，让他来主刀这部分，很合理。”

这群主任一个个都是庐州牙科、眼科的门面，楚良当初拿着名单一个个找他们，可他们却一个个都很有脾气，说什么也不愿意参加到这台手术中去。

其实对于他们来说，骨齿人工角膜移植术的吸引力还是很大的，这种国际上都没有成功几例的疑难手术，如果他们能参与到国内第一台手术中去，那绝对能在自己领域内名留青史，以后人们一旦提起骨齿人工角膜移植术，说起国内第一例手术，都会带上他们的名字。

可机遇永远都是和风险绑定的。

机遇越大，风险自然也就越大。

说到底，他们还是不信任楚良，不信任庐州MDT模式，对于骨齿人工角膜移植术，他们还想多考虑考虑，肯定不能就那么轻轻松松答应了。

可谁成想，才刚刚一周过去了，他们还没有考虑明白呢，楚良竟然就拉来了两名主任，把这台手术直接做了起来。

这效率简直没谁了……

要说不后悔那肯定是骗人的，但越是后悔，他们反而越要装成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不然岂不是要被人笑掉大牙？

人家捧着大礼去求你们，你们高高摆着姿态不搭理，现在人家转头拉了两个帮手来做手术，你们又酸不溜秋的在这里说风凉话，这还有一点点专家主任的样子吗？

于是一群人都开始了表演，极力表现的云淡风轻，似乎这台手术对于他们来说并没有太大意义，今天特意抽空来观摩，也只是恰好没事罢了。

“楚主任还是有技巧的，牙齿是人体中最坚硬的部分，比天灵盖还要硬上不少，而且它还那么小巧，即便是面积最大的犬齿，也不过一个大拇指大小，要在那上面雕琢，而且要和人工角膜的大小严丝合缝，难啊！”

有人评头论足道，表现的很专业，很有高度，可从他目不转睛唯恐看漏了任何细节的表情中，却又让人觉得他多少有点装了……

对于一台手术来说，毁灭永远都比创造要简单。

赵畅主任毁灭了徐芒的牙床，从中剥离出来了完整的犬齿和血管、骨骼、韧带。

可楚良要做的，却是在犬齿的基础上，创造出一个适用于人工角膜的螺栓，这将成为徐芒新的眼睛，让他能重新看到这个纷繁灿烂的世界。

他不是一名毁灭者，而是一名创造者，要在其中赋予自己的智慧和技巧，让它成为自己的作品。

嗡嗡嗡！

眼科打磨机高速震动着，楚良每一次将它轻轻靠在犬齿上，都会有大量的白色粉末激荡，而犬齿的形态也会随之改变，且不可修正。

即便是在虚拟手术室内经过了成百上千次的练手，可在现实世界里动手，楚良依旧不敢有任何的草率。

螺栓的构造在一次次的打磨中渐渐形成，可楚良却并不满意，这还是太粗糙，想要完美契合人工角膜，让它真正的成为一颗眼睛，细节上肯定还要更加精益求精。

角膜是眼睛最前面的凸形高度透明物质，覆盖虹膜、瞳孔及前房，并为眼睛提供大部分屈光力。

外界的景物便是通过角膜的屈光，最后投影在视网膜上，传输到大脑，最终实现‘看’见世界的效果。

徐芒所患的葡萄膜炎涉及到虹膜、睫状体及脉络膜组织的炎症，但对于视网膜并没有损伤，因此只要用犬齿携带人工角膜替换他原本的眼球，就能实现重现光明的治疗目标。

换言之，这台手术真正的关键也就在这颗用犬齿制作的眼睛上，人工角膜的位置是否契合，种植以后能否成活，这些就是决定这台手术成败的关键因素。

嗡嗡嗡！

眼科打磨机不停地发出噪音，可却没有人觉得聒噪。

所有人都紧紧盯着楚良的一举一动。

摘除犬齿赵畅花了一个多小时，而楚良雕琢这颗犬齿，却花了足足两个小时。

螺栓的形态最终成型，楚良看着自己创造出来的艺术品，不由得满意的点点头。

“人工角膜呢？”楚良问道。

器械护士赶紧端过来一盆营养液，清澈的液体内，一片透明的角膜正漂浮在其内。

徐芒的角膜正在被炎症缓缓吞没，这片新的人工角膜将替换掉病变的角膜，让徐芒的眼睛重新亮起来。

楚良拿起无齿镊，小心翼翼的夹起液体中的人工角膜，他的手很轻很轻，如果此时用放大镜去观察，就能发现镊子根本就没有夹紧人工角膜，它只是托起了人工角膜，并没有损伤到接触面。

咕咚。

不知道谁咽了一口唾沫。

此时，所有人的心脏都提了起来。

关键时刻终于要到了。

人工角膜是否能完美契合到犬齿的螺栓中？刚刚两个小时的辛苦雕琢是否完成了既定目标？

一切都会在下一秒得出答案了。

王涛此时已经紧张到了极点，在场的很多人也许只把这台手术看成国内的第一台骨齿人工角膜移植术，可对于他来说，这台手术更是好友徐芒重获光明的最后希望。

“一定要成功啊！”王涛在心里默默想着，拳头捏的咯吱作响。

何淼主任推了一下无影灯，将灯光聚焦在犬齿的螺栓上，保证楚良能够清楚的将人工角膜对准螺栓。

灯光照亮了术野，同时也照亮了众人的眼睛，所有人都注视着楚良的动作，期待着最后人工角膜与犬齿的契合。

楚良轻轻夹着人工角膜，他的手很稳，即便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的手也没有出现任何的颤抖，他就好像一台最精密的外科手术机器人一样，移动着机械臂，缓缓地将人工角膜对准了刚刚雕琢了两个多小时的螺栓。

对齐，缓缓下降，契合，严丝合缝！

两个小时的雕琢没有让楚良失望，在虚拟手术室里千百次的练习也不是无用功，人工角膜就好像是天然从螺栓内生长出来的一般，此时投放进去，就好像原位归还一样！

“这么精准，楚主任的眼睛是尺吗？可就算看的清楚，手又是怎么做到这么精准的呢？”

“真漂亮啊，严丝合缝，人工角膜的屈光作用可以发挥到极致，这简直就是最理想的效果。”

“艹！我本来应该在手术室的，为什么我现在在观摩室！”

有人忍不住了，撕下了伪装，暴躁如雷的抱怨道。

其他人用异样的目光看了他几眼，嘴唇动了动，却也没办法说出冷嘲热讽的话。

他有什么错呢？

他只是说出了大家想说而不敢说的话而已。

后悔啊！

说真的，现在站在观摩室内的眼科、牙科大牛们，没有一个人不后悔的，骨齿人工角膜移植术最关键的一步眼看着已经完成了，而且完成的效果还这么完美。

接下来只要种植在脸颊上的犬齿能够顺利成活，小血管能够慢慢蔓延到人工角膜上，让它成功激活。

那么最后一步移植到病人眼睛里，也只是水到渠成罢了。

可以说，国内第一台骨齿人工角膜移植术或许真的就要在庐州成功实现了，可这次名留青史的机会自己却没有把握住。

而且这还怪不得任何人，只能怪自己不相信楚良，不相信庐州MDT模式！

打碎了牙齿还要咽进肚子肚子里面，这种委屈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很多主任看到这里都忍不住默默离开了。

手术做到这里已经没有什么悬念了，何淼主任接下来将犬齿种植到病人的脸颊上毫无难度可言，再接下来或许就要等到半年之后了。

而事实上，只要今天一过，庐州省二院主刀了一台骨齿人工角膜移植术的消息就会传出去，半年的时间足以让这个消息充分发酵，即便最后的手术效果不尽于人意，但对于参与这台手术的医生们而言，荣誉却早已经加深了。

一群人离开一号手术室，来到省二院大门外，回头看了一眼省二院高大的门头，以及崭新的三甲医院的标识，众人一时间竟然觉得格外陌生，忍不住叹了声气。

“你说，以后还会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我说难，骨齿人工角膜移植术这种手术很多医生一辈子都遇不到一例，咱们能碰上，可以说是咱们的福缘了，可惜咱们没把握住……”

“哎，庐州MDT，这玩意儿真有这么厉害吗？市医院和省立医院这次压对宝了，咱们又落后人家一大截了，今年年底的各项学术汇报，这台手术肯定会成为主角。”

众人不由得唉声叹气起来，迈步走出十几米远，一群人又不约而同的放慢脚步，转头看向省二院巨大的门头。

不远处的新院区正在如火如荼的建设中，崭新的红色三甲标识高高悬挂在急诊科的上方，这所原本在庐州不显山不漏水的二甲医院，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成长到了这种程度。

他就像是一头匍匐着的猛兽，仅仅是一个鼻息，就足以让人感受到战栗。

而那位楚良主任，无疑就是这头猛兽的心脏。

“希望以后还有机会吧，庐州MDT模式，这玩意儿真的有点厉害，至少骨齿人工角膜移植术京都、魔都那边都没有本事拿下来，我们庐州现在却拿下了。”

几个人突然想开了，省二院这么厉害也不是坏事，大家至少都是庐州医疗圈的一份子，而且有庐州MDT模式的存在，省二院越厉害，自家的平台不也能有更多的机会嘛？

省二院就是通过MDT模式起家的，也没看到急诊病房一家独大，普外科、骨科、心外科各个都已经成为了国内排名前几的大外科，虽然比起急诊病房还是稍显逊色，但放在整个庐州却还是十分顶级。

几个人不由得开始期待起下一次庐州MDT模式开启的时刻，到时候自己一定要建言献策，千万不能再错失良机！

就在二楼观摩室的大佬们纷纷离开后不久，徐芒的一期手术也圆满完成了。

何淼主任完美的将犬齿种植在了徐芒的脸颊上，细小的牙齿被包裹在皮瓣下，虽然看起来有些碍眼，不过毕竟只要种植半年，这点代价徐芒根本不在乎。

这也许就是医学的魅力所在了，原本没有希望的黑暗世界，却在省二院这里得到了救赎。

徐芒怎么也没有想到，在练习了无数次微笑面对苦难之后，却在幸福悄然到来之际，怎么也没办法控制住眼泪。

他哭了。

哭得特别伤心，但同时也特别放松。

术后王涛来找徐芒，看到他哭得这么伤心，还以为发生什么事情了，连忙紧张地问道：“徐芒怎么了？手术不是很顺利吗？”

徐芒抹了抹眼泪，空洞的眼睛里看不见一丝神采，但还是能从眼眉处看得出来，他现在特别的轻松。

他说道：“没事，这段时间压力太大了，现在想释放一下。”

王涛顿时松了一口气，笑骂道：“你把吓一跳，我还以为手术出什么问题了呢！”

徐芒这时候已经渐渐平静了下来，他深吸一口气，郑重道：“涛哥，谢谢你……”

“说这个干嘛，咱们是老同学了，说这个太生分了。”

王涛连忙摆摆手，他特别不喜欢这么谢来谢去，总感觉这样特别做作，让人尴尬。

为了转移话题，王涛开始畅想起二期手术之后的事情：“对了徐芒，等二期手术之后，我带伱去爬山吧，庐州也没什么好玩的，就一个大蜀山的景色不错，到时候你可以去看看。”

徐芒笑着点点头道：“那好，一言为定。”

说完，他突然又想到了什么，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小声念道：“不过在这之前，我想见一个人。”

徐芒想要亲眼见一见那团照进自己即将黑暗世界里的光。

楚良主任，是他让徐芒第一次明白，原来一名病人在最绝望的时候遇到一名良医，竟然会这么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