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丞相之子

已过子时，十里长街上依旧灯火辉煌，虽然人群不再像之前那般摩肩擦踵，可也能看见三三两两行人提着花灯结伴而行，沿路欢声笑语不断，酒楼里丝竹声声，歌舞升平，四处仍是一派热闹的景象。

林绾绾独自下了画舫，走在街上却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她看起来依旧那么明艳动人，但那双盈盈流光的眸子里却透着一股清冷，宛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把自己和外界的热闹与喧嚣彻底隔绝。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怪怪的，自她从画舫阁楼下来之后便再也未见过苏景迁，而整艘船的气氛也变得异常诡异，有种说不出来的沉闷和压抑感。

她快速掐灭掉心中刚要腾升起的一丝担心，自嘲地笑了笑，他于她，又有何相干呢？这世上也再无那个如骄阳般耀眼的白衣少年，只有高高在上的东宸国君。他们之间不过是场利益交换罢了，再无其他。

……

苏景迁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璇玑楼的床榻上。一阵铺天盖地的痛感朝他席卷而来，他强忍着锥心般的疼痛，半坐起身，毫无血色的薄唇微微动了动，便感觉喉间疼痒难耐，不由自主地咳了起来。

“主子，您醒了！”在外间守着的子书听见里间传出一阵阵剧烈的咳嗽声，惊喜交加地跑进来，一边朝隔壁屋子正在煎药的子衡喊道，“子衡，主子醒了！”

不一会，便见子衡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

苏景迁被子书扶靠在床头，脸上仍是没有一丝血色，子衡赶紧将托盘呈过去，恭敬道：“主子，喝药吧。”

苏景迁点点头，端起托盘上的药碗，这才发现自己手背上的针孔，他搅了搅碗里的汤药，十分平静地问道：“我还有多少时间？”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很是平缓，听起来有种说不出来的淡然之态，就像是在问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一般。

子衡目光一闪，两只手几不可察地握紧了托盘的边缘，随后垂下头去。

见他低头不语，苏景迁无力地扯了扯嘴角，仰头一口喝掉了碗中的药，将碗轻轻放在托盘上，幽幽道：“能让你施针，想是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吧。”

“主子……”

子书和子衡站在原地，垂着头，生怕苏景迁读出自己眼中的那抹沉痛之色。

“你们不用瞒我，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有数。我只是想知道具体还剩多少时间罢了。”

苏景迁的唇边噙着一抹浅笑，眉间蕴含着云淡风轻的从容之态，宛如看惯了沧海桑田，岁月枯荣，仿佛一切在他眼中都是那般自然，包括生与死。

“若是属下每月为您施一次针，大抵……还能拖个三年……”子衡说到后面，声音竟有些哽咽起来。

苏景迁阖了阖眼，“足够了。”

子衡眉心紧蹙，咽下一嗓子的酸涩，迟疑片刻，道：“可是，每次在施针的时候，您的身体都会遭受巨大的疼痛折磨，而且一次比一次更为强烈，甚至施完针那几日，您只要被碰一下，都会有锥心之痛，那是非常人所能承受的折磨……”

“无妨。”苏景迁轻描淡写地吐出两个字，便看向站在一旁的子书，“去叫子玉过来。”

子书颔首应道，他的面色自如，比起子衡倒是显得镇静一些，可子衡却看见他在踏出里间的那一刻，偷偷抹着眼角。

不消半刻，子书和子玉同时走了进来。

“主子。”子玉朝苏景迁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大抵是子书跟他说了些什么，他的眼眶也有些泛红，只是在苏景迁面前，他依旧表现出平日里的沉稳和内敛。

苏景迁面色凝重了几分，沉声问道：“查到了吗？”

“查过了，不是那边的人。”子玉摇了摇头，神色肃然地回禀道，“那人应该只是觊觎林小姐的美色，想在她身上占占便宜。”

苏景迁眸子微微一眯，眼底闪过一道冷光，“处理了？”

“已经打断了双腿，没上药，又硬生生地给他接了回去。”子玉仿佛又回想起了那一幕，含笑道，“相信很长一段时间，那双腿都用不了了。”

苏景迁满意地点点头，“派人盯着他，若以后再敢做这种事，直接废了，不用报我。”

子玉颔首称是，便听子书疑惑地问道：“主子是怀疑今日差点撞到林小姐的那个人是那边的人？难道他们已经开始动手了？”

苏景迁微微颦眉，目光深沉地看向窗外，眼底掠过一道暗芒，锋利如刀，“她在南陵，若他们知道了，一定会动手。”

子书请命道：“主子，不如让属下带人去截住他们。”

苏景迁摇头，面色凝重，周身都笼罩着一层阴郁之色，“截不住的，我们在明，他们在暗。就像派去那边盯着的人一样，根本盯不住他们。就算侥幸截住他们一次，他们也还会再来，一波又一波源源不断，根本防不胜防。而且，除了你们三人的武功能与其抗衡以外，其他人根本就奈何不了他们，只能任由其来去自如。”

子衡若有所思地道：“不如告诉林小姐，让她有所防备，听闻挽月楼里有很多奇能异士，或许挽月楼能保住她。”

子玉摇了摇头，很快否定了子衡的想法，“那些奇能异士要么行事古怪，要么行踪飘忽，让他们每日守着林小姐，估计不大可能。再者，我们根本就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出手，防不住。”

苏景迁微微沉下眼，神色不明，“若告诉了她，以她的性格，一定会用飞花阁追查到底。届时，若查到些什么端倪，她又那么聪明，真相便会毫无保留地呈现在她面前，她若知道我……咳……咳咳……”

“主子!”

见他又咳出一口血，三人心中一紧，着急地围上去。

苏景迁朝他们摆了摆手，示意无事，他连着喘了好几口气，才渐渐稳住呼吸，毫无血色的脸上神色愈显疲惫，“你们记住，挽月楼是北落师门的最后一道防线，亦是她唯一可以保命的底牌，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让她动。倘若有朝一日无相门重现于世，第一个会对付的，便是北落师门。”

听着他开始交代以后的事，三人心中无比沉痛，只能垂眸颔首，沉默着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