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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瞿一鸣带着一队六扇门捕快匆匆赶来时,便只瞧见此处白烟滚滚,内里咳嗽声和苍老尖利的怒骂声此起彼伏。

直到破晓时分,院子里残存的辛辣气息才消散干净。

瞿一鸣也总算从悲愤得快要失心疯的菁娘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原委。

“放出烟雾的竹筒,事发后第一时间出现在此地的面具人……”他反复思忖片刻,不知为什么,竟毫无来由地想起了昨夜那个自称小木匠的漂亮姑娘。

与他相似,晏棠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之后,也抱剑站在一旁,默默地摸了摸袖中藏着的那支竹节形状的暗器小木筒。

但不管这边小院子里的人有何种怀疑,明寒衣都毫不在意,她溜回客栈之后深深嗅了嗅行囊,将沾有药味的东西全都一把火烧了,灰烬全扬进了河里,而后找了两户殷实人家顺了几件扔在人堆里都认不出来的衣裳,等一切都处置好了,见天色正好亮起,便找出这几天拼拼凑凑做成的木头小玩意,拿粗布包袱皮一卷,大摇大摆地上街卖货去了。

瞿一鸣找到她的时候,她摊子上的东西已经卖了一小半。

两个桌子腿高的小童边跑边各攥着木头九连环的一端叽叽喳喳地争抢,根本没注意到前面的瞿一鸣,一时收不住脚,差点撞到他身上。

瞿一鸣只得往旁边让了让,晏棠便趁着这会儿从他身边越过,先一步走到了明寒衣的小货摊前面。

他个子生得高,往街边一站就遮住了大片阳光,身姿笔挺得像是坟头的松树,让人不由自主地就想敬而远之,明寒衣正低头用小刀削着手里的木头,忽觉周围似乎安静了不少,疑惑地一抬头,便瞧见了那张眼熟的面无表情的脸。

她恰到好处地茫然片刻,随即露出个温柔而又欣悦的笑容:“晏少……”大约是怕显露对方江湖人的身份,说到一半又改口:“晏公子,你也来逛街啦?”

晏棠被她这副毫无芥蒂的模样弄得一愣,原本七八分的怀疑硬生生被压下去了大半,点了点头:“这些都是你做的?”

明寒衣也不知道从中听出了什么,连忙抓起一把小木筒,献宝似的塞给他,连声道:“晏公子,上次你说的东西我又改进了一点,只是最终的大小还没确定,你看看这些哪个更顺手?”

那些木筒从小指粗细到碗口大小不一而足,形状也有圆有扁,乍一看上去颇像是哨子或者花器笔筒一类的玩意,此时都还没有装内部的机括,只是个带盖子的空壳罢了。晏棠挨个看过,指了其中两个:“这两种,各做三个。”

说完,又摊开手,露出断成两半的木刻“竹节”:“这是你的吗?”

明寒衣:“……”

她强行把到了嘴边的嗤笑憋回去,简直要觉得这姓晏的傻子有点可爱了。

可表面上却丝毫不显,眉头微微蹙起,接过那东西看了看:“对,是我做的,怎么坏成这样……”

她用指腹摩挲着断面,似乎有些忧心忡忡:“这看起来像是刀砍的,那买主还好么?没有受伤吧?”

瞿一鸣也打发走了叽叽喳喳的小孩子,刚过来就听见这句话,不禁若有所思地看了晏棠一眼,谁知后者却根本不理他,连半点配合的意思都没有,他便只好简略地说:“此物是一名杀人疑凶留在现场的,明姑娘对此人可有印象?”

他刻意说得意味不清,双眼紧盯着明寒衣的反应。但令他失望的是,明寒衣只是十分正常地愣了下:“不可能,这种小玩意我昨天才开始卖,大人您要找的杀人犯身上怎么会……”

说到此处,明寒衣蓦地一顿。

她的脸色清晰可辨地苍白了下来,不自觉似的哆嗦了下,声音僵硬:“难道……昨夜又有人死了?……是后半夜那声惨叫?!”

说得好像根本不知道遇害的是那侏儒一样。

她的表现太过逼真,瞿一鸣纵然见多了案犯,面对这么一张绝美又无邪的面孔也不禁生出了几分自我怀疑。

这位瞿捕快思考得太过专心,便没瞧见他旁边的晏棠听见那个“又”字时居然也露出了一丝本不该有的迷惑神情。

明寒衣一眼扫过去,心里便有数了,看来晏棠根本不知道昨夜那番六扇门围捕贼人的戏码,恐怕是直到凌晨侏儒遇害前后才回来,所以才能碰巧在小院外截住她。

可这位名师出高徒的晏少侠总趁着夜黑风高出去溜达,到底是想做什么呢?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瞿一鸣已经回过神来,似乎是暂时放弃了对她的怀疑,语气变得和缓了一些,又稍微透露了几句:“两个时辰前,租住在朋来客栈隔壁民宅中的江湖人遇袭,一死一伤,家中珍藏的药材也被夺走。这东西,便是凶手盛装烟雾药粉、脱身用的。”

明寒衣自动地忽略了最后一句。

她像个真正的不懂江湖事的小木匠似的,细致却又茫然地摆弄着手里的“竹筒”,半晌,忽然打了个喷嚏,犹豫道:“瞿大人,这里头装的是……”

见瞿一鸣不明白她的意思,明寒衣只好说得再直白一点:“小女子胡言乱语,若说错了,还请大人别见怪。只是,我怎么闻着这里头的东西像是面粉和胡椒、茱萸?”

她将两截木刻的竹节磕了磕,果然,从缝隙里簌簌落下了些许残余的粉末,细白中带着少许重色,应当正是她所说的那几样东西混合成的。

六扇门正值多事之秋,瞿一鸣虽不得不来调查这起凶案,可心思仍大半放在之前同僚遇害的蛊人案件上,此时听到她的猜测才回过神来,指尖捻了捻那点粉末,放在鼻下闻了下:“明姑娘所说不错。”

明寒衣便“咦”了声,天真地疑惑道:“真是奇怪,那杀人犯如此穷凶极恶,为什么不在这东西里放迷烟或毒药呢?”

瞿一鸣猛地一愣。

是啊,一个分明不吝对人狠下杀手的盗匪,为何还要用这种不痛不痒的东西来做保命脱身的手段?

明寒衣又看向晏棠:“晏公子觉得呢?”

却见晏棠平静的面色头一次破裂,眼神中带上了真情实意的痛惜:“浪费我一颗解毒丸。”

明寒衣:“……”

瞿一鸣:“……”

两人对视一眼,在这一刻竟不约而同地生出了一种想要套晏棠麻袋的冲动。

但转念想起传说中那位到处砸场子、惹得整个武林怨声载道的宣青老前辈,又觉得有其师必有其徒,无论这位脑袋不正常的晏少侠做了什么,都好像十分正常。

瞿一鸣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深觉这趟南平城的差事实在折寿。

他头疼地拉回话题:“既然如此,或许菁娘前辈所言不错,晏少侠你们看到的面具人与凶手并非同一人,不过……”他微妙地瞅了一脸无辜又好奇的明寒衣,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又加了一句:“但那面具人藏头露尾,未必就真的与案情无关。”

明寒衣温温柔柔地微笑,假装什么都听不懂。

心里问候了瞿一鸣祖宗十八代。

瞿一鸣对此一无所知,确定明寒衣是真的不记得都有何人买过这东西之后,便一拱手:“晏少侠,证物我带回去保管。南平城中不大太平,两位近日务必多加小心,若是想起了什么线索,还请到城东桃林巷尾找我。告辞。”

送走了官差,明寒衣总算松了口气,正要拍拍胸口压压惊,忽然想起好似遗漏了点什么,猛一抬头,只见晏棠居然还没走,正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瞅着她。

明寒衣:“糟糕……”

这人不说话也不动的时候简直不像活人,身上那股松风寒渊般的孤峭气息无声无息地沉淀下来,仿佛化作了路旁最寻常不过的一片砖瓦一张酒旗,就那么平平淡淡地融入了这条热闹的小街,让人不自觉地忽略了他的存在。

“他到底在暗处盯了我多久?今天是第一次,还是过去就……”

这个念头让明寒衣有点后颈发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而就在这时,晏棠忽然笑了。他那张平凡的脸上极浅淡地勾起了一点与寡淡面容毫不相衬的笑意,像是寒潭被春风拂过,冰凌消融,水波潋滟,看得明寒衣心头猛地一跳。但那点笑意一闪即逝,晏棠蹲下身来,认真地盯住明寒衣:“昨夜那个面具人是你吗?”

明寒衣:“……”

这人怎么就不是个哑巴?

她保持着茫然,眼中透出一点恰到好处的狐疑:“晏公子?”好似真的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晏棠没得到想要的回答也不生气,蹲在小摊前面低头把玩了一会明寒衣塞给他的小木筒,半晌,忽然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口。

明寒衣全神贯注,等着见招拆招。

晏棠指了指那几个小木筒:“你刚刚给我的,要收钱吗?”

明寒衣:“……”

快滚吧你!

也不知是不是听到了她的心声,晏棠这回走得很利索。

南平城也跟着风平浪静了几天。

但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两起案件的凶手早已销声匿迹的时候,正赶在六扇门将大半人手都调往城外的一个夜晚,无数江湖人目光汇聚的听月山庄突发大火!

烈焰不知是如何烧起来的,须臾就烧透了半边夜空,山林如同一支巨大的火把,黑沉沉的夜空被焰舌舔红,透出不祥的浑浊之色,灼热的气息随风卷过山下民居,山脚下的河流将南平分割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站在城西河岸向东望去,只觉对面的一切都已被热浪扭曲,如同一幅被晕染得过了度的水墨画。

明寒衣习惯晚睡,在异乎寻常的热气透过窗缝扑来的第一时间就察觉了异样。

她被浓郁的焦烟味道吓了一跳,忍不住怀疑这场火是否又是一次针对她的陷阱,但当她拉开窗子望见远处熊熊燃烧的夜空时,那点疑虑就尽数消散。

她区区一个飞檐走壁的小贼,实在不配让人用这么大阵仗来对付。

明寒衣木着脸飞快地关窗,回身收拾行囊,决定晚跑不如早跑,既然要查的听月山庄还没摸到边就让人一把火烧了个干净,那她一定是傻了才继续留下来做烤鱼。

可就在打好包袱上的扣结时,她却又不由自主地迟疑了。

窗缝挤进来的焦糊味道越来越重,客栈走廊里大呼小叫的声音此起彼伏,明寒衣死死抓着包袱,一手按在门上,只需再稍一用力便可以走出房间,混在担忧逃离的人群中离开此地,可不知为何,她却只觉双腿像是有千钧重,这最后一步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迈出去。

在兵荒马乱的嘈杂声中,她忽然像是魔怔了似的喃喃道:“不行,我是好人,我不能逃……我得做个好人,好人不能见死不救……”

这几句神神叨叨的咕哝听起来可笑极了,但明寒衣神情却严肃得异常,比大祭上念诵崇高祷辞的南疆国师还要郑重几分。

下一刻,她忽然面露厉色,狠狠一咬牙,从包袱里一盒零碎木片里抽出几枚,眨眼间,一只獠牙狰狞的木面具已在她手中成型,她反手扣到脸上,换上夜行衣,从窗口飞掠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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