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是以百年身（6）

八月初五。

中秋宴会临近，后宫迎来送往，去太后宫里请安。

慕轩做事稳重，皇上看重他。

灵女萧郦自然为慕家多了一重翻身的筹码，曾经的谋反之事似乎被翻去了篇章，皇帝不说，表面上没有人敢议论什么。

夏公公大早去鸳鸯宫请安，宫中的香炉还没有来得及换上新香，扑鼻而来的草药味道传遍宫殿。

娘娘果真是身子不好呢。

小夏子心里明白，皇后嫁入宫中，两月从未消停，不免为皇后叹息，皇后身子不好，却十分辛苦。

倒是，和自己主子，十分相似呢。

如此说着，便转成一个十分的笑意，将皇上吩咐的东西递给于寐思：“烦请姑姑呈给娘娘。”

于寐思进内殿，慕玘正在梳洗。

“奴给娘娘请安，娘娘，皇上说，今日给太后请安，还请娘娘盛装。”

早晨离去前，魏安辰对她说起过，太后今日会有所作为，叫她小心。

所以送来的衣衫吧。

慕玘不甚在意穿着的，但是皇帝如此说，也不妨听一听。

“知道了。”慕玘缓缓说道，由着婉儿和言欢为自己梳洗。

言欢为慕玘戴上护甲，婉儿送出夏公公。

慕玘起身，瞥一眼于寐思手上拿着的般若朱色衣裙：“这件衣裳甚是合身，姑姑有心了。”

按照后宫规矩，中秋十日前，是请安大制，各宫妃嫔都随皇后向太后请安，因此皇后一早便要领着各宫妃嫔们往辰鸢宫去。

阳光甚好，皇后这身装扮，显得她的容貌更加光彩动人，。

身旁的女子都是经过盛装打扮的，但是都不敢越了规矩，早早地打听过皇后要穿着什么衣裳，便尽量躲避皇后身上的颜色，因此比起皇后的庄重动人，其他妃嫔们只算是萤烛之色。

各宫妃嫔入宫，自然是皆入过辰鸢宫的，只有安潘倚碧，因为身体不适，皇帝皇后特此免去了请安，今日她身子大好，是一定要来给太后皇后请安求罪的。

潘倚碧身形芊芊，走路姿势格外柔和。

“绿茵满满，素来听闻太后最爱养些花草树木，宫里是最用心的。”潘倚碧语意温柔，说出来的话像微风，却似乎缺失了犹自心底的温和。

潘倚碧眉眼，和皇后有几分相似。

潘晔不屑皇后，自然也不把这个表妹放在眼里。

她朱唇轻启，说起话来不怒自威：“这后宫里皆是一树一木都争相生长的地方，太后娘娘宫里自然是最好的，可是这话叫她人在宫中如何自处呢，莫不是讽刺这宫里是个不公平的地方？”

皇上登基以后，不知怎么，不怎么踏足辰鸢宫。

前朝翻出了之前静王谋反的与之前完全不一样的说辞。

说是潘家密谋将慕相家族拖入谋反之事中，皇帝指派六王爷暗中调查此事，惊人的知晓了事情的真相，皇帝虽然没有当场处置潘徐兴的罪，却也削去了他的官职，但因为潘家在朝中的势力亦是不可小觑，自然是重罚不得，因此皇帝便息事宁人处置罢了。

“贵人觉得本宫的话说得不好吗？”潘倚碧素来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的。

潘晔是她堂妹，自然都是娇贵的女子，听闻此，她只轻轻笑着，直直看向看似眉眼柔美的潘倚碧，“贵妃娘娘言重了，臣妾亦只是随口议论一下，并没有别的意思。贵妃娘娘温婉，这样的话叫人听去了，可不是大笑话？”

潘倚碧不悦，侧过身去不再看她，“贵人如此伶牙俐齿。”

慕玘听了几句，缓缓开口打断她们：“太后不喜嘈杂，特地种了这许多植物来，是装点宫里，也是为着太后养病，各位妹妹既来给太后请安，就应该守规矩。”

她不喜欢以皇后的身份命令各宫妃嫔们，但太后的确不喜欢有人曹嘈扰乱清修，如今自然是要慕玘多担待些。

潘倚碧知道皇后的意：“皇后说的是。”

“花草树木，各类不同总是好的。”

看着潘倚碧似笑非笑的眼神，眉眼与自己相似，却实在不喜欢她看似柔弱实则得理不饶人的性子。

慕玘皱眉，虽然她并不会因为此事而不悦，但像她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实在是需要皇后的威严得以压制一些。

“皇后娘娘说的是，后宫姐妹们同为皇上的妃嫔，自然是各有千秋，但也要与皇后娘娘同心同德才是。”

于花枝招展的妃嫔中间显得素雅许多的张锦绣玉立婷婷，是皇上在东宫就纳了的侧妃之一。

另一个，就是潘倚碧。

如今和潘倚碧一样成了贵妃，她最会拿捏分寸的人，如今成为了后宫里第一位嫔，地位稳固，容颜较好，又耐得住寂寞不去争宠，自然是更得皇上关心。

慕玘轻笑道：“张妹妹这样聪慧的人，最应该是为本宫分忧的人。”

她需要有人替她做许多事说许多话，张锦绣是稳重的，有自己的判断，是个不容易把握却是性情真实的人。

“臣妾等定尽力为娘娘马首是瞻，以后宫和顺为己任。”

众人对张锦绣有些不满，这两个月来就她往皇后宫中去的最多，仿佛皇后和她十分投契。

慕玘看着妃嫔们的奉承，也不说破，只带笑容：“我们进去吧。”

辰鸢宫鲜少有妃嫔来往，太后不喜热闹，除了逢年过年皇上皇后领着各宫人一起来向太后请安等事，还有帝后寻常的请安问好。

“臣妾给太后请安。”

慕玘盛装而来，旁边的方姑姑眼前一亮。

衣衫好似在什么地方看到过，只是时隔多年，记得不真切了。

方姑姑不经意朝太后看一眼，太后眼底的深沉多了一分，不管是不是似曾相识，衣服是太后叫皇后穿着的，自然不会有错。

太后将衣服送给皇上之时，她还担心皇上会生气，结果没想，皇上同意了。

各宫妃嫔们俯下身去：“臣妾给太后请安，愿太后凤体康健，福寿金安。”

沈太后轻轻一笑，看着各宫嫔妃们，语气温和:“你们起来吧。”

“谢母后。”

后宫之中，可以叫太后为母后的只有帝后，其他人皆只可尊太后称号。

沈太后看在眼里。

帝后数次同来给自己请安，皇帝冷漠，但却，对皇后不一样。

皇后的心思没有特殊，可能够拴住皇帝的心思，在人前人后给人的表象都是帝后同心万丈福泽，在后宫以贤良懂事著称，不把私事放在嘴上心上，她是个至情至性之人，也是十分难得。

慕玘看不出沈太后的眼神，这样的眼神甚至比皇帝的还要叫人捉摸不透。

太后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心思深沉，怎么会轻易叫人猜测了去。

皇帝尚且算是多日相见，有些东西倒可以揣摩。

慕玘也是不愿揣摩，因此帝后的关系才愈加融洽。

太后这里，寥寥几面，很多表情都藏在了太后看似慈祥却十分威严的眼睛里。

可以想见，沈太后当年亦是风华绝代的。纵使岁月变迁，当年的皇后已经成为了现在养尊处优的皇太后。

一个人的性子是常年累月历经世事养成的，纵使现在所处的环境已经全然不同，也无法轻易被改变。

正想着，太后启口道：“皇后穿上明月朱弦衣，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说完这话，各宫的妃嫔们随着太后朝皇后望去。

这眼神里七有零八乱的情绪，慕玘嫣然一笑，并不放在眼里。

太后身上好了些，又见皇上皇后同心同德，夫妻和睦，为嘉奖皇后管理后宫得当，便兴致大起将自己曾经所珍爱的一件衣物送给了皇后娘娘。

各宫妃嫔们只知太后赏赐了衣服，却从不知晓这是一件怎样的衣服，如今皇后穿上，果真叫所有人失了颜色。

“皇后娘娘这身衣服，将娘娘本身的美貌雍容全然的衬托了个遍，嫔妾们看到娘娘容貌本就自叹不如，如今一来又要好生羡慕了。”

说话的是跟皇后身上的鲜艳相比淡雅许多的安卿儿，安卿儿容颜好，却是一个说话做事不晓得让人的角色。

她能够在这深宫之中步步算计，有着皇帝不同于常人的恩宠，也叫后宫众人无法欺负她半分，却也不敢走近她半分。

慕玘轻轻一笑，后宫的女子，果真都不是省油的。

太后看在眼里，对这个刻意淡雅的贵人多生了几分不悦。

太后之前是那么多年的皇后，现在又是后宫里尊贵的太后，自然是喜欢懂事听话的妃嫔的。

抚琴贵人再美再受宠，在别人看来也不过是妾室，正宫的主子再怎么穿着打扮都是理所应当，“哀家素来不知道，这后宫还有人要和正宫的妻子比上下。”

慕玘见状，知道是犯了太后的忌讳，安卿二故意和皇后一较高低，如此艳的绯红色。

听说还是向皇帝求来的，刻意叫宫人出宫去采买最名贵的绸缎，身上的纹饰，是近似于凤凰的鸾鸟，只是少了一对凤角。

微笑依旧：“母后说笑了，宫中各位妹妹们与臣妾一同为皇上侍奉分忧，平日里无需遵守这样多的规矩。”

沈太后点头，严肃不减少半分：“后宫和睦自然是好，可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后宫的规矩还是要遵守的。皇后管理后宫有方，哀家很放心。你们也要懂得规矩才是。”

安卿儿无言以对，这是她第一次面见太后，太后却以这样的语气回应。皇太后当惯了一辈子的正宫，肯定是要多加关怀正宫娘娘，不会在乎这些妃嫔们的死活。

安卿儿温婉一笑，说出来的话真真实实叫太后不满：“太后娘娘教训的是，嫔妾与其他姐妹们不过是妾室，没有资格和妻子争。可是臣妾听说寻常人家尚且是妻不如妾。”

太后十分不悦，出言制止：“抚琴贵人好歹也是官家的女儿，说话做事要懂得收放。”

安卿儿连忙站起身来向太后跪下请罪：“臣妾久病失言，还请太后恕罪。”

李太后轻笑。

这个贵人果真是有些伎俩的，再经历，她会是个适合深宫的女人，敢做也算敢当。“久病以后性子自然毛躁些，哀家是要赦免你一切罪责。”

“谢太后。”安卿儿喜不自胜。

“来人。”方姑姑见太后如此，使了个眼色，几个宫人走上前去，将安卿二的外裳剥下。

安卿儿不敢挣脱。

慕玘看在眼里，一笑对她，“本宫平日里最爱些清新淡雅，现在看来妹妹比本宫还要适合这种模样，妹妹若是不嫌弃，本宫便赠与你一些衣物首饰可好。”

安卿儿也不敢推辞，满心羞愧，见皇后也居高临下，十分和善的样子，只得道：“娘娘厚爱，嫔妾十分欣喜。”

慕玘听完转身，再不理她。

安卿儿这样的人恃宠而骄，太后出手教训了，也就罢了。

向自己身旁的张贵人：“张妹妹第一次给太后请安，可还习惯？”

张锦绣温和的脸庞一直有着笑容，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温婉贤良，慕玘看了十分喜欢的。她身上有着一尘不染的空灵情怀，容貌算不上是绝佳，但却像深林山谷中盛开的美妙花朵，一聚一散都无声息，所发出来的香气却叫人挪不开眼。

这是后宫女子少有的脾性，慕玘自身如此，却也因为皇后的身份必须收敛了很多，一直保持着这样的模样，在后宫保全自身的，确实已经很难见了。

帝后大婚以后，除了皇后，张贵妃是第一个可以出入听雨阁的女子。

自然是受宠的，慕玘一笑，并不在意帝王的恩宠是否给谁，只是人，还是要拉拢的好。

慕玘知道，张锦绣这样不争不抢的性子，免不了被后宫盯着，向来都是在皇帝的恩泽中成为风口浪尖的。

张锦绣一朝晋升为贵妃，是更加众矢之的。

慕玘既答应过，必定会保她周全。

张锦绣微微一笑，“嫔妾谢皇后娘娘关怀。”

慕玘眼里嘴里都是满心欣赏的真诚：“妹妹如此懂事，母后与本宫会又怎么会怪罪于你。”

沈太后亦有些惊讶，不免向这个赢得皇后青睐的女子多看了一眼，然后又是难得的呆滞。

这世间是有相似的人，果真皇后会如此厚待。

虽然当今皇帝与她毫无瓜葛，但是足够让沈太后心生恐慌。

只是一瞬而已，李太后心里平静，已经消散了的东西不要再重蹈覆辙。

太后懂得分寸，“你们快回去准备着，出宫祈福是大事，你们且回去好好准备。”

慕玘听完起身，“臣妾先行告退。”

其他嫔妃们请安告退之时，李太后叫住了邓莞。“邓婕妤，哀家有话跟你说。”

邓莞是沈太后嫡亲姐姐的长女，夫家与金朝素有往来，沈邓联姻，金朝又是向来和祁国不睦的，自从沈太后亲姐嫁过去以后，皇家最为忌惮，虽然极其厚待李家和邓家，但是却从来不曾放下过防备之心。

邓莞此次进宫，虽然是因为太后的缘故，却不敢明目张胆的邀请宠。

邓莞柔弱怯懦的性子，小时候被娇生惯养，虽是千金，但却没有半分官家小姐寻常会有的骄傲和自大，性子反倒像丫鬟奴婢们一样唯唯诺诺，胆小怕事，因为第一次觐见皇帝时因为给皇后请安倒茶时太紧张倒翻了茶水，差一点就伤及皇后娘娘凤体，因此更不受皇帝重视。

后宫妃嫔只有帝后大典册封的那几位，皇上虽不留恋后宫，但因为嫔妃们因父亲兄长在朝中的地位，才加入后宫以巩固前朝地位。皇上会因为母家在朝中的表现陆续的在每个祖宗规定下来的夜晚走进妃嫔们的宫殿。

但却只是用一顿晚膳，从未留下过夜。

邓家日渐没落，本不受到皇帝重视，各宫被皇上翻过牌子的嫔妃们，不会让自己受到别人的威胁，一天天的用尽心思绊倒他人，哪里还会有邓莞这样一个没有资格争宠的人的机会。